傅瀲瀲從天道金光中醒來的瞬間,四肢百骸靈氣充盈,舉手投足間宛如脫胎換骨。勝利的微笑還未綻出,她便看到了傅雲樓轟然倒下的一幕。


    那個揚到一半笑容便消失在了她的唇角。


    好在她理智尚存,反應極快。下一刻,她將手中的卷軸擲出,虯髯大漢的虛影在空中一閃而過,那鍾馗虛影一聲大喝,淩厲無匹的剛正氣息將四周的渾濁魔氣統統扯碎,清出了大片空地來。


    這便是天道光芒中傅瀲瀲領悟出來的築基神通。


    畫意,誅邪!


    青皮怪物們本能的畏懼誅邪之神的氣息,任憑湯先生怎麽鼓動,紛紛匍匐在地不敢上前。在這一片傅瀲瀲清理出來的清淨之地中,藏修感覺到久違的靈氣在慢慢地迴歸他的身體。


    他趕緊盤膝坐下,從乾坤袋中取出珍貴的上清養元丹,不要錢似的往嘴裏倒。


    而湯先生,早就在傅瀲瀲醒來的那一瞬迴歸了陰暗,在這一片濁氣中蹤跡難尋。


    可是傅瀲瀲會讓他就這樣溜走嗎?


    做夢!


    她扭身拔出一直掛在背後的傘,瞬間撐開。築基期的靈力從傘柄處灌入,流淌過七十二根傘骨,點亮了傘麵上原本暗淡的點點星芒。


    她將這柄初次綻放光華的傘淩空拋起。


    “懸星陣,起!”


    不就是陣法?看我以陣破之!


    此乃陣中之陣,然而慕摧寒的陣法造詣要高出湯先生不知幾許,懸星陣被點亮的瞬間就以壓倒性的優勢壓製了湯先生布下的魔氣大陣,四周的景象也在同時進行了變換,從灰暗壓抑的賢蘭村移動到了一片青翠的山腳之下。


    奔騰的江水如一條翠綠的綢緞挽著身後綿延的高山,清風徐來,吹皺江岸上一片望不到邊的蘆葦葉,驚起了一行棲息其中的鷺鳥,好一派醉人的江景。


    這正是傅瀲瀲提供構思,沈棠真君著手修改繪製的《秋江晴巒圖》。


    傅瀲瀲初入築基,隻能夠激發出這大陣二成功效,不過對付湯先生也是綽綽有餘。


    斷了一臂的湯先生此時正被困在這副畫中。


    其實,他就是一個魔教的普通成員,連個小頭目都算不上,唯一學會布置的大陣還是右使大人手把手教給他們的,他本人其實隻是照瓢畫葫蘆,腦袋裏並沒有什麽陣法知識。


    這是湯先生第一次與正道修士正麵交鋒,可能也將是最後一次了。


    這樣的一個無名小卒,哪見過這種陣仗?他就地臥倒在葦葉裏,渾身緊繃宛如驚弓之鳥。


    如今可是風水輪流轉,他渾身的魔氣在這靈氣四溢的畫境中就像一個發亮的活靶子,而他還完全不知道那被他用來遮掩身體的葦草,隻是畫出來的障眼手段。


    這整個畫裏世界都是假的,因此不管他躲到哪裏,都逃不出傅瀲瀲的手掌心。


    若他能得片刻冷靜,盤膝坐下好好觀察,其實未必看不出這畫中的破綻。可惜湯先生此人心性欠佳,自從被傅瀲瀲斷去一臂後,就心神大亂,而後又見傅瀲瀲接受天道金光恩澤,嫉妒的心理蠶食了他剩餘的理智。


    《秋江晴巒圖》作為一個幻境,困住身體為次,消磨人的精神為主,目的是從心理上擊潰捕捉到的獵物。


    湯先生顯然著了傅瀲瀲的道,他在原地等待了許久也沒等來傅瀲瀲的下一步動作,忐忑地從葦叢中探出頭來。他身無長物,除了那三枚雷火珠,就隻剩下一身下品法衣和一把護身用的紅玉短尺。


    他拿著那把玉尺,戒備的望著周圍所有看似美好的物象。


    然而讓他失望了,時間越來越久,除了江麵徐徐吹過的清風和蘆葦間啼鳴的鷺鳥,這整個天地間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寂靜地叫人絕望。


    湯先生不知挨過了多久,恍惚間已經經曆了好幾個日夜。他沒有感到疲倦與饑餓,隻有漫無止境的寂寞相伴。


    他心境上的裂縫越來越大,整個人的狀態近乎癲狂。


    藏修的劍光就是在此刻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


    湯先生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感覺到的竟然不是懼怕,而是欣喜。


    因為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他可能會在這幻境中絕望的自殺。


    藏修的劍與他的人很像,淩厲,驕矜,幹脆利落直取要害。


    對方手裏的紅玉短尺也根本不是他的佩劍“一念”的對手。解決這個斷了手臂又陷入瘋魔的湯先生,隻花了他三息時間。


    藏修手提湯先生從幻境中飛身而出,二人落地,湯先生才發現外頭堪堪過了一盞茶的時間。


    “你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傅瀲瀲站在他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湯先生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了起來:“交代?”


    他的笑裏透著苦澀:“我沒什麽可交代的,早在出門前右使大人就給我下了咒,關於一切機密,隻要我膽敢吐露一個字,即刻肝腸寸斷!”


    “噢……”傅瀲瀲繞著他緩緩踱步。


    “聽起來真是可憐。”


    湯先生聞得此語,眼底早已熄滅的那一絲希望之光又點燃了起來,他掙紮起身不住地磕頭道:“仙子好心,隻要饒我不死,我願意給您當牛做馬侍奉左右!”


    他的額頭“砰砰”地重擊地麵,沒有捕捉到傅瀲瀲臉上的厭惡。


    她冷冷地問道:“三媳婦當初也是這麽磕頭求救的吧。”


    唇角勾起一個嘲弄的笑意:“你當時,放過她們一家老小了麽?”


    話音未落,傅瀲瀲轉身抽出藏修的佩劍,手起劍落——


    一顆表情驚恐的人頭“骨碌碌”地滾遠了。


    藏修嚇得不輕,一把奪迴他的佩劍拚命擦拭,“你瘋了!你自己沒有劍也不能搶我的劍,我的佩劍有靈,拿它做這種事它會不高興……”


    每個說到劍的劍修,不管平日裏再怎麽清心寡欲超凡脫俗,也會有數不清的意見要發表。


    傅瀲瀲卻仿佛失了魂,沉默不語地走到地上那一堆支離破碎的零件旁邊,一件一件地拾起,小心擦拭後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


    在傅雲樓的脖頸後麵有一處機關,幸而尚且完好,打開機關稍微費了她一點功夫。


    她從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顆泛著瑩潤光芒的珠子,放在掌心摩挲半晌,將其納入了身側的一個小小口袋中。


    有熟悉的冰涼之感傳來,讓她那麽安心,又那麽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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