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溪鎮——


    龍背山這片地帶,要說哪家權勢最大,那自然是芮府莫屬了。芮家早在百年前就紮根此地,做的是魚米茶葉的生意,祖上幾代兢兢業業,眼看著是把芮家扶持了起來,芮家老太爺才含笑九泉。


    然而沒出一年,老太爺屍骨還沒涼呢,芮家的繼承人——也就是芮府現在的老爺芮謙。也許是年少時被壓抑的狠了,拿到財政大權後立馬娶妻納妾吃喝嫖賭。最初那些年,城內但凡有些姿色的姑娘家輕易都不敢出門,生怕被這位二世祖瞧上眼,強行納去做妾室。


    芮家家底豐厚,還算經得起他這般揮霍,風評自此卻一落千丈,從一個富賈世家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頭毒蛇。


    隻是今日芮家門口烏泱泱的圍了一大群人,不知又出了什麽幺蛾子。


    一位挽著新婦髻,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婦人提著菜籃子從芮府門口經過,見他們七嘴八舌討論的熱鬧非凡,忍不住駐足觀望了一會兒,仔細聽了聽鎮民們交談的內容。


    “真是惡人有惡報,那黃香兒平日裏不知道狐假虎威,代那大夫人做了多少缺德事!”


    “可不是蠻,那些芮府新去的小丫頭,哪個出門買菜不是遍體鱗傷的模樣?真是替她們出了口惡氣。”


    “唉,要我說還好芮家那位小仙子迴來了,能夠護佑臨溪鎮一時安寧。你們難道都沒聽說東水州那事情……”


    ……


    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把那年輕姑娘聽的稀裏糊塗的。她剛要開口詢問,就聽得裏麵傳來一個尖利刻薄的聲音:“看什麽看?!家丁呢,都死哪兒去了!這麽多人圍在門口都不知道趕一趕!”


    接著就有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是芮府家丁們在驅趕著圍觀的人群:“都走開走開,大夫人要是生氣了,可別怪我們下手太狠!”於是前麵的人便唿啦一下子散開了,站在最後麵的年輕婦人不知道情況沒能夠及時避讓,冷不防就被四散的人群推撞了肩膀,眼看著便要跌倒在地。


    她慌亂的捂住腹部,緊緊閉上眼睛。


    想象中墜地的鈍痛卻並沒有傳來,腰部有一雙溫暖的小手穩穩地托住了她的身體。


    她被這雙有力的小手扶好,才心有餘悸地睜開眼,看見自己背後站著一個笑意盈盈的可愛小姑娘和一位樣貌出塵的清雋少年。那少年氣質奇特,有種莫名的吸引力,看的這婦人一個愣怔。


    半晌之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趕忙低下頭不好意思的道謝:“謝謝這位小小姐,若不是小小姐今日相助,小婦怕是……”她撫了撫微隆的腹部,心有餘悸。


    那小姑娘露齒一笑,聲音清脆好聽:“嬸嬸這般客氣,也太見外了。我雕的這支玉簪,嬸嬸戴著果真好看!”那婦人麵容姣好,衣衫素淨少有配飾,唯有頭上簪了一支青玉的發簪。青玉襯人,越發顯得那婦人頭發烏黑光亮,麵色如玉。


    聽聞此語,婦人又是一愣怔:“這是我夫家的晚輩送我的新婚賀禮,這麽說來你是……”


    小姑娘攬住她的手臂,笑道:“正是藺翁與劉叔家那個上山學藝的丫頭!這麽多年終於見到了嬸子,第一眼就覺的很親切呢。”


    婦人又驚又喜,之前她對家裏這位修仙的小姑娘一直懷著好奇又敬畏的心思,畢竟那是仙人的門徒,與她們平凡的日子隔得太過遙遠了,她甚至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沒可能見到這位仙子一眼。如今,傅瀲瀲就這樣突然的出現在她麵前,讓她毫無準備,委實嚇了一跳。


    “傅仙子,小婦劉安氏先前不知是仙子相助,還請原諒……”說著她就要給傅瀲瀲行禮。


    “使不得使不得!嬸嬸還懷著身孕,我怎麽受得了這樣的大禮!”傅瀲瀲才被她嚇了一跳,沒說兩句話長輩就要給給自己行禮?這不是胡鬧嗎!她趕緊揮出一道靈力將劉安氏托起,不讓她彎下腰去。


    劉安氏心中仍然忐忑,雙手絞著腰間的圍布,不知該說些什麽,“那,那仙子此番是為何迴來,相公他們可知?”


    “嬸嬸不必如此生分,叫我瀲瀲就好。”傅瀲瀲看她緊張局促的樣子,暗道罪過,早知道她就就提前通知一下劉叔了。


    “我剛剛下山不久,特意迴來探望,也沒有提前通知劉叔他們,想給大家一個驚喜。”


    小姑娘笑容滿麵俏皮可愛,看起來也並不像翠微齋的那些仙人一樣難以親近,劉安氏便膽子大了些,抬起頭來與她那雙黑眼睛對視:“那咱們趕緊迴去,叫他們也高興高興。”


    “哎。”傅瀲瀲答應一聲,自然而然地挽起劉安氏的手臂。


    劉安氏仍然有些緊張,但是靠著小姑娘溫溫熱熱的身體,也不好意思再做出那樣恭敬的姿態來,“不知這位小公子是?”


    傅瀲瀲恍然一拍額頭,“見到嬸嬸太高興,都忘記介紹他了!這是我師門兄弟,叫傅雲樓,乃是陪同我一起下山的。”家裏三位都是凡人,若是知道雲樓不是人類,可能會對他產生敬畏,與其如此倒不如善意的隱瞞一下他們。


    “竟也姓傅?真是有緣。”劉安氏偷偷看了一眼身後默不作聲的小公子,心道仙人門下的童子果真不同凡響,一個兩個都這般出眾,哪怕是在這人聲鼎沸的街上,也是能讓人一眼瞧見的存在。


    她又忍不住撫了撫自己的腹部,暗暗地想,自己的孩子若也能成為仙童,那該是多大的福分。


    ……


    藺翁的家宅依舊在原來的位置,走過這一條條陌生又熟悉的街巷,傅瀲瀲無比懷念。雖然她隻在這座小鎮生活了短短幾個月的時光,但那是她對這個世界最初的記憶,無比溫暖的記憶。


    一路上,劉安氏輕聲細語地為她解釋道:“藺老年歲已高,相公與我成親之後,為了方便照顧他,我們盤下了隔壁的一間屋子。屋子外邊整理出來做書畫鋪子,裏邊當作生活的宅院。”她說到這些的時候,滿眼和煦,沒有半分不滿的樣子。


    這些事劉瑾在信件中也曾提到過,但是書信往來遠遠沒有當麵交流來的方便,傅瀲瀲和劉安氏互通了一下臨溪鎮近幾年來的變化,心裏也大概有了底。


    劉書生的畫鋪靠著出售惟妙惟肖的仙人畫像在臨溪鎮積攢了許多名氣,甚至還有不少行商慕名前來買了他的畫去別處兜售。因此劉書生家裏日子越過越好,不僅開起了鋪麵,隱隱還有擴張的趨勢。


    正說著,三人轉過了街角就看見了那家掛著“破墨書齋”匾額的畫鋪。傅瀲瀲看著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笑的兩眼彎彎。


    五年了,她都快忘記自己“破墨客”這個筆名哩!


    她按住了劉安氏的手臂,輕聲說道:“讓我先去見見劉叔,嬸嬸隨後再來。”


    ……


    劉璟今日照常經營著店鋪,左眼皮卻一直跳,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老板,請問這裏還有破墨客的畫作賣嗎?”


    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驚訝地迴頭,看見一個衣著講究,落落大方的小姑娘站在門口,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看起來就不像尋常人家的孩子。


    劉璟溫和的笑道:“這位小小姐是慕名而來?可惜在下這裏存著的破墨客真跡早已賣光了。”


    “是嗎,那真是太遺憾了。”小姑娘一臉沮喪,“老板方不方便告訴我,破墨客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她雙手托腮,一臉期待的樣子,仿佛在催促劉璟趕緊形容一下她那神秘的偶像。


    “這……”劉璟有些為難,想了想迴答道:“我答應與她保守秘密,具體的不能夠告訴你。不過小小姐若是真心喜歡她的畫,不妨告訴在下你的家宅落座何方,姓甚名誰。哪天她迴來了,我就問她討要一副畫作托人送去給你。”


    在他看來,這位姑娘小小年紀,不愛玩樂卻喜字畫實為難得,因此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她一個小忙。


    那姑娘聞言卻“噗嗤”一聲笑了,“看不出老板還會卜算之術,你怎麽知道她已經迴來了?”


    “這話何意?”劉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麵前的小姑娘笑的樂不可支,那模樣是越看越熟悉。


    “你是……”劉書生眼睛瞪的越來越大,“臭丫頭,竟敢耍我!”話裏罵著,嘴角卻咧開了。他一個箭步上前,狠狠地摸了摸傅瀲瀲的腦袋。“怎麽迴來的這麽突然?也不告訴叔一聲!”


    “丫頭這麽大了,長得可比小時候漂亮得多,我都認不出來了。”劉璟感歎著女大十八變,誰能想到當年灰頭土臉的小丫頭如今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一顰一笑都如脫胎換骨,真真可以稱得上是位小仙子了。


    他毫不猶豫的撂下前頭的生意,衝到後院大聲嚷嚷:“藺翁,藺翁!您快瞧瞧是誰迴來了!”


    內院便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藺翁精神依舊雋爍,看見傅瀲瀲,他先是愣了一會兒,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試探性的唿喚道:“……丫頭?”


    “哎!”傅瀲瀲連忙高聲答應。


    屋裏便是一片合家歡聚,其樂融融的氛圍了。


    ……


    是夜,藺翁與劉瑾有滿腹的話想和傅瀲瀲講,於是用過晚膳後,就著月色在院內擺起了茶盞,藺翁與劉璟,還有傅瀲瀲二人圍坐閑話。


    劉璟首先對傅雲樓拱手感謝道:“多謝這位小師兄,護送我家丫頭迴來。”


    傅雲樓沒什麽表情的迴看他一眼,吐出兩個字:“無妨。”


    仙家弟子,有點個性也是很正常,反而自己這個丫頭更接地氣些,看著到沒有傅雲樓那般有氣勢。劉瑾忍不住道:“丫頭,昨日裏芮府那位和你同時做了仙童的芮小娘子也迴來了,我遠遠的看過一眼,那脾氣可大得很。”


    “芮家?可是翠微齋的芮茗雪。”她聯想到今日所見芮府外那些看熱鬧的人群,總覺得其中有事。


    “正是她,她此番乃是為了調查芮府出的人命案子。”說到八卦,劉書生還是與多年前一樣健談:“要我說,凡間的人命案再大,那與仙人又有什麽關係?芮謙還去特意請她迴來,真是小題大做。”


    修仙者之間自有約定,凡國之事隻要與妖獸精怪無關,他們便不會插手,否則養人間那些官吏幹什麽吃的?


    “隻是那行兇者確實兇殘,竟將屍體的皮都扒了下來。芮謙這迴可是嚇慘了,去找他女兒撐腰也情有可原。”


    傅瀲瀲想去倒茶的手頓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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