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馬幫總算踏入了東水州的地界,大家連脊背都繃緊了幾分。


    界碑處有個茶肆,大鍋頭叫停了馬隊讓大家稍作修整,傅瀲瀲也能趁機從車廂裏溜出來透透氣。


    茶肆上頭搭了個涼棚,下麵擺放著四五套桌椅,一眼望去人頭攢動,客人並不少。空氣裏彌漫著甘醇的茶香味,傅瀲瀲剛躍下馬車,就聽得身後“咚”的一身,傅雲樓也跟著下來了。


    她的包裹裏雖然靈石不多,凡間的銀兩卻管夠。她挑了個沒人的座位,招唿茶小二上一壺好茶。


    那茶小二看見傅瀲瀲從頭到腳都穿的講究,想她應該是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因此態度十分恭敬。


    “這麽俊俏的小小姐和小郎君,當真是一對璧人!小的這就去給二位上茶。”


    這些凡人都看不出雲樓他並非血肉之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懶得多餘解釋,免遭側目。


    茶小二送來了兩個茶盞,茶壺裏的茶水倒入冷白瓷的茶盞裏,像一塊清透的碧玉,茶香襲人。傅瀲瀲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微燙的茶水入口略苦,迴味甘甜,在這路邊野肆能品到這樣的好茶,有些令人意外。


    “這茶還真香……”她說著轉頭,然後驚愕的看見傅雲樓也端起個茶盞,麵無表情的喝了一口。


    他喝茶的過程大致看來與常人並無差別,但傅瀲瀲的觀察力何等了得,看了第二眼就察覺到他並沒有做出類似吞咽的動作。再將靈氣聚集到雙眼,發現那些茶水淌到他喉間就被一股靈力分解掉了,壓根沒有觸及到內部的結構。


    傅雲樓點點頭,讚同了傅瀲瀲方才對茶水的稱讚:“的確難得。”


    你還能嚐到味道的???厲害了我的大哥!


    她翻開心裏的小本本,傅雲樓專用的那一頁上默默記下了“愛喝茶”這三個字。


    傅瀲瀲還在內心淩亂的時候,茶小二熱心解釋道:“二人小客官來巧了,這是我們茶攤自己做的,今年新下的秋白露,過了這個時候可就喝不到了。”


    秋茶甘香,傅瀲瀲與傅雲樓坐在這茶肆裏,鼻尖除了茶盞裏的香氣,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淡淡花香縈繞,仔細嗅聞卻又不知蹤跡了。路邊茶肆人來人往,是個消息流通的好地方,傅瀲瀲對那小二說:“這位小二哥,與你打聽個事,不知方不方便。”接著她在桌上放下了一小塊碎銀子。


    “哪裏有什麽不方便的,小小姐請講。”茶小二滿臉堆笑收下了銀子,擺出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來。


    “我聽說東水州最近可不太平?”她問道,麵上裝出一副少年人特有的新奇表情。


    那茶小二登時臉色就變了,“呦,小小姐您可小點聲。”他彎下腰湊近傅瀲瀲二人輕聲道:“東水州被個剝皮妖鬧得人心惶惶,連帶著我們茶攤的生意都比往日淡了。”


    他悄悄瞥了一眼不遠處招唿客人的茶肆掌櫃,繼續與傅瀲瀲耳語:“掌櫃的怕影響生意,吩咐我們不可以在店內議論此事。”


    傅瀲瀲了然道:“知道了,那你小聲告訴我就行。”


    “現在剝皮妖已經害了多少人了,可知道它為什麽要害人?”


    “光我聽說到的,就已經二十餘人啦。”茶小二心有餘悸的捂著胸口,“還有些客人親自到過現場,一個個嚇得臉都慘白慘白。這些天在茶攤裏頭經常能看見拖家帶口逃離東水州的。”


    傅瀲瀲抬眼四處打量一番,確實有些行人背著大包小包,一看就是準備舉家遷移。


    小二接著說道:“至於為什麽害人,沒人知道,反正害人是妖怪的本性嘛。”


    “此話不妥。”傅瀲瀲瞄了一下邊上的傅雲樓,認真的說:“山精妖怪也是分善惡的。”


    “是是是,小小姐說得對,還是小的無知了。”茶小二十分殷勤地附和,眼珠子一轉又小聲道:“不過,前些天茶攤裏來了兩位仙師,我偶然聽她們二位聊起過幾句。”


    傅瀲瀲瞧他那精明的樣子,覺得不是什麽偶然。


    “她們的裙子上繡著斷情閣的紋樣,東水州哪個不認識斷情閣!似是為了調查這事而來,說這妖怪行為怪異,專挑美人下手!”專挑俊美的男女剝下皮囊,怎麽聽怎麽像話本裏那些滲人的怪談。


    小二嘖嘖歎息著,“生的美竟然也成了一種錯麽?”


    “竟是如此,怪不得遇害者有修仙者也有凡人。”傅瀲瀲點頭記下,得了這麽個關鍵的消息,她也可以為馬幫漢子們的安全放心了。


    “所以說,像我這種泯然與眾的長相沒什麽好害怕的。”茶小二笑嘻嘻地說,“倒是你們二位這樣的需要多加小心……”


    突然,他似是明白過來說錯了話,馬上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呸,瞧我這破嘴。二位貴人自有天相,此行必當一帆風順。”


    傅瀲瀲無語道:“那就借你吉言了。”一壺茶很快見了底,她留下了茶水錢與傅雲樓起身離去。


    將打聽到的消息知會了馬幫眾人,漢子們果然鬆了一口氣。不過再次上路時,大鍋頭特意命人將馬車的門簾和窗簾都掩緊了點。那如臨大敵的模樣,看的傅瀲瀲啼笑皆非。


    入了東水州境內,道路上就肉眼可見的冷清很多,偶有迎麵而來的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悶聲趕路。


    天色見黑,馬隊找了個平坦地方支起篝火準備夜宿。


    被窗簾悶了半日,傅瀲瀲趕緊爬出來透透氣。她自覺自己隻是靠服裝加分,僅憑這張臉還夠不上美人的稱號。倒是馬車裏的雲樓需要當心著點,她不放心的迴頭看了一眼夜色中模糊不清的馬車。


    不過又想到,傅雲樓一個偶人,哪裏有皮可以扒?如果對方實在喜歡,大不了自己再把傅雲樓那張畫像給他重畫一遍就是了。


    她又放鬆了下來,哼著歌捉草裏的螢火蟲。馬車裏不方便安置燭台,她將這些螢火蟲捉進小竹籠裏,借一晚它們的光亮,早上起來再放掉。


    她並不怕黑,單純因為這樣有趣而已。


    某個幼稚鬼蹲在草叢裏吭哧吭哧抓螢火蟲抓的正起勁,還自言自語:“唔,是茶館裏也有的那種香味,好聞得很,也不知是哪種植物的味道,要是能移栽去摘星崖也不錯。”


    為了抓一個最亮的的大個螢火蟲,她往草叢深處追了幾步,那種若有似無的香味濃鬱了幾分。


    “嘿,看你往哪兒跑!”


    胖螢火蟲落在草枝上,被她一個猛撲扣到了竹籠裏。傅瀲瀲沾沾自喜地站起來時,卻沒怎麽站穩,腳下搖搖晃晃的往後踉蹌了幾步。


    冷不丁撞到了一個溫熱的東西上。


    她全身的毛瞬間炸起,剛才被螢火蟲引走的注意力也在此時全部複工。耳朵尖悄悄動了動,清晰地聽見了從身後傳來,綿長的唿吸聲。


    很接近師兄們的,來自成年男子的唿吸聲。


    他是誰?他是什麽時候靠近的?他想要做什麽?


    袖中暗藏著的棋子第一時間被她捏在了食指與中指之間,她渾身緊繃,帶著一種極度戒備的姿勢緩慢迴頭,一旦對方有任何動作都會毫不猶豫地將棋子投出。


    “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


    夜色中一個極其清潤的聲音響起,傅瀲瀲愣愣地看著一位月白色袍服的青年主動從暗處往前幾步,走到了月光下。


    “在下斷情閣弟子杭霄淩,方才看見小道友一個人在草叢裏,以為你遇到了什麽困難,故此過來一看。”他眼神清亮,五官和音色一樣溫和無害。對著傅瀲瀲行了個拱手禮,接著目光越過她的肩膀,又施了一禮。


    傅瀲瀲下意識的迴頭,看見傅雲樓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身後一丈處。


    他又是什麽時候來的??今天她的五官是全都罷工了嗎???


    “原來是二位小道友結伴而行,杭某唐突了。”杭霄淩誠懇的看著傅雲樓,再次出聲道歉。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師父與雲樓都穿這個顏色,傅瀲瀲覺得這個陌生修士看起來十分的順眼,“沒關係,我……我隻是在這看看花花草草,哈哈。”傅瀲瀲抓抓頭發,終究是沒把“抓螢火蟲”這四個字說出口。


    “入夜了,東水州這一帶不太安全,既然遇見了,不如今夜我們結伴休憩如何?互相也可以有個照應。”杭霄淩看了看天色,提出了這個建議。


    他從腰間的芥子儲物袋裏取出了一件疊好的衣服,上麵的衣擺上用特殊的材料繡著一個斷情閣的“情”字,“二位放心,在下確實是斷情閣弟子,此番出門是為了暗中調查最近發生的殺人案件,不方便穿著宗門服飾招搖過市。”


    見到無法作偽的身份證物,傅瀲瀲放心了許多,“這個好說,不過我們是跟著馬幫一起上路的,到時候需要和他們打個招唿。”說完她想起還沒介紹自己,趕緊補充道:“我們是寧乾州聞心樓弟子,我叫傅瀲瀲,這是我……哥哥,傅雲樓。”


    杭霄淩不愧是大門派的弟子,即使遲疑了兩秒暴露出他完全沒聽說過這個門派,也依舊麵不改色禮數有加的接話:“是聞心樓門下,久仰久仰。”


    傅瀲瀲陪著尬笑了兩聲,伸手指了指營火的方向:“馬幫的大鍋頭就在那邊,不如現在就去與他們見個麵。”


    “如此甚好。”杭霄淩爽快應下,率先順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傅瀲瀲看著他走出一段距離,無聲地望向傅雲樓。


    “築基後期。”傅雲樓看著杭霄淩的背影如是說。


    “嗯……”傅瀲瀲點點頭表示她知道了,“比起這個……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傅雲樓明明沒有什麽練習的機會,說話卻已經詭異的流暢了,但平時還是不愛開口。


    “你抓最後一隻螢火蟲的時候。”他麵無表情地揭露了傅瀲瀲的幼稚行為。


    “……”她恨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


    傅雲樓又道:“第一次暴露後背情有可原,第二次還暴露那就是蠢。”


    難得聽見雲樓發表這麽長的言論,傅瀲瀲著實消化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批評自己。麵對陌生人還情不自禁的迴頭暴露弱點,實在缺乏警惕心,如果是敵人那她現在已經涼的差不多了。


    傅瀲瀲站在原地誠心誠意地自我檢討了五分鍾,保證以後絕不再犯。


    一抬頭,卻發現傅雲樓早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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