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比上麵幾層麵積要小上很多,總共隻有兩間牢房。


    牢頭點燃牆上的火炬,黑暗褪去,李白看到了那名蜷縮在牆角的女巫。


    如今已是深秋,地牢裏的溫度低得能讓人看見自己唿出的白氣。


    李白穿著絨毛大衣,裏麵套著絲質內襯,自然不覺得寒冷。


    但對方隻有一件單衣,還不能完全包裹住身體,露在外麵的手臂和腳掌,已凍得不見血色。


    突然亮起的火光,讓她側過頭去,雙眼微閉。但很快,她又睜開眼睛,直視過來。


    那是一雙淡藍色的眼睛,平靜得像暴雨來臨前的湖泊。她的臉上看不到畏懼,同樣也看不到憤怒和恨意。


    李白有種錯覺,仿佛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柔弱的小姑娘,而是正在吞噬火焰的陰影。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牆上火把的光芒都黯淡了幾分。


    那個女子努力倚著牆站起,動作慢得像隨時都要跌倒。但最終她完全站了起來,從角落裏蹣跚著,走到光明能盡覆的地方。


    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一幹人等倒吸口涼氣,紛紛退後兩步,隻有騎士一人閃身擋在李白的身前。


    “你叫什麽名字?”李白拍拍騎士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如此緊張。


    “安娜。”女子冷冷道。


    “礦區塌方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再仔細說一遍。”


    安娜點點頭,開始敘述。


    李白感到有些意外。


    他原以為,對方會沉默,會申訴,或者會咒罵,但她隻是配合自己的提問作答,問什麽就說什麽。


    故事並沒有多複雜,安娜的父親是一名礦工,塌方時正在礦洞裏工作。得到這個消息的安娜,立刻和其他礦工家屬一起進入礦洞營救。


    北坡礦區據傳以前是地下怪物的巢穴,裏麵有許多岔路,四通八達。由於救援者沒有統一指揮,進洞後便四散開來自行搜尋。


    當安娜找到父親時,身邊隻有鄰居家的蘇珊大嬸和昂克叔叔在場。


    她發現父親被一輛裝滿礦石的推車壓斷了腿,動彈不得,而一旁卻蹲著一名礦工,在搜刮他身上的錢幣。


    見自己搶劫被撞破,礦工拿著鋤頭衝上來,將昂克大叔打翻在地。


    正當他準備下殺手時,安娜搶先殺死了他。


    鄰家夫婦發誓不將她的事說出去,三人一同救出了安娜父親。


    但次日天還沒亮,安娜的父親就撐著拐杖出門,將女兒是女巫的事,報告給了巡邏衛兵。


    “為什麽?”李白聽到這裏,忍不住轉頭問。


    巴羅夫歎了口氣道:“大概是為了賞金吧。發現並舉報女巫者,能得到二十五枚金龍。對於一個摔斷腿的人,這二十五枚金龍相當於下半輩子的保障了。”


    李白沉默片刻,沉聲道:“對方是一個強壯有力的成年男子,你是如何殺死他的?”


    就在這時,安娜笑了,就像湖麵泛起波瀾,火把的焰尖搖晃起來。


    “就是你們說的魔鬼之力啊。”


    “閉嘴!妖女!”典獄長大喝一聲,但誰都能聽出,他嗓子裏的顫音。


    “是麽?我想看看。”李白不為所動。


    “殿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首席騎士轉過頭,皺眉道。


    李白從騎士身後走出,一步步邁向牢籠,淡笑道:“害怕的可以先離開啊,我並沒有要求你們待在這裏。”


    “不要慌,她脖子上還帶著神罰之鎖呢!”巴羅高聲夫安慰大家,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魔鬼再強大,也不可能打破神的庇佑。”


    站在監獄欄杆前的李白,和安娜隻有一臂的距離,能清楚地看到對方布滿灰塵和傷痕的臉頰。


    稚嫩的五官意味著她尚未成年,但她的神情上捕捉不到一絲稚氣。


    不止如此,就連生氣都很難找到。


    這種不協調的感覺,李白隻在電視上看到過。


    那是遭受了貧困、饑餓、寒冷等苦難折磨的流浪孤兒,接受采訪時露出的模樣。


    但又不完全一樣,流浪孤兒麵對鏡頭時總是佝僂著身體,低著頭,但是安娜沒有。


    直到現在,她仍然努力站直著身體,視線微微上揚,坦然直視李白的雙眼。


    她不害怕死亡……李白意識到,她在等待死亡。


    “第一次見到女巫麽,大人?你的好奇心,可能會害死自己喔。”


    “如果真是魔鬼的力量,看一眼都會遭遇不幸……”李白淡然道,“那麽死的不應該是我,而是你的父親。”


    牢籠的火光突然變黯淡了,這次絕對不是錯覺,火焰仿佛被什麽壓製了般,很快便隻剩下一小簇。


    李白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唿吸和禱告聲,還有人在慌張後退時不慎摔倒的悶響。


    他心跳逐漸加速,覺得自己正處於一個奇妙的分界點。


    一邊是常識中的世界,按照那規劃好的常量與定律,一絲不苟地運作著。


    另一邊則是不可思議的世界,其中充滿了神秘和未知。


    他現在已經站在這座新世界的大門前。


    安娜脖子上掛著的,就是神罰之鎖麽?


    多麽簡陋的鎖鏈,一截塗紅的鐵鏈,吊著塊晶瑩剔透的墜子,如果不是將女巫的雙手牢牢銬在背後,這種東西一拉就能破壞掉吧?


    李白迴頭瞄了眾人一眼,趁大家還在慌張祈禱,竟然飛快把手伸進牢籠,抓住墜子用力一扯,墜子與鎖鏈的卡扣應聲而斷。


    這個舉動,就連安娜也愣住了。


    “來吧。”李白低聲道。


    你到底是騙子、化學家,還是真正的魔女?


    如果你現在再掏出瓶瓶罐罐,開始配置強酸,我會失望的。


    李白心裏這麽想著,聽到了劈啪聲,這是水汽受熱膨脹的聲音。地麵騰起白霧,周圍氣溫急劇升高。


    他看到火焰正從對方腳下升起,溫柔地舔舐著少女的小腿,接著她站立的地麵都燃燒起來。


    身後的火把同時炸開,猶如獲得了純氧一般,爆發出奪目的光芒。整個牢房一時間形如白晝,伴隨而來的,是眾人驚恐的尖叫。


    女巫向前邁步,火焰跟她的步伐遊弋,當她來到監牢邊時,數十條鐵欄杆紛紛變成了火柱。


    李白不得不向後退,灼熱的空氣撕咬著皮膚,令他疼痛難忍。


    短短幾個唿吸的時間裏,他就像從深秋迴到了盛夏……不,和夏天那種酷熱不同,這種單純由火焰產生的高溫,並不能全方位包圍他。


    麵對火焰的一側熱浪滾滾襲來,而背對的一側則寒意十足,他甚至覺得自己在冒冷汗。


    “她不畏懼火焰呀!”


    李白想起了大臣助理的話。


    直到此刻,他才深深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她本身就是火焰,又怎麽可能會畏懼自己?


    很快,鐵欄杆由深紅變成了亮黃色,開始熔化變型。


    這意味著它們已被加熱到一千五百度以上,在沒有任何保溫隔熱措施的條件下,做到這一步,這大大超乎了李白的想象。


    他與其他人一樣已經遠離牢房,緊緊地貼在距離最遠處的石壁上。


    如果不這樣做,鐵水產生的高熱即使不直接觸及,也能讓衣服燃燒起來。


    比如安娜,她的囚服早已化成灰燼,身體被熊熊烈火包圍。


    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火焰才全部褪去。


    牆上隻剩下一小節的火把靜靜燃燒,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


    但汗透的衣服,滾燙的空氣,以及被燒得如同魔鬼爪牙般的監牢欄杆,無一不告訴所有人這並非是場夢境。


    除了李白和首席騎士卡特還站著,其他人都已癱倒在地,其中典獄官更是嚇尿了褲子。


    安娜此刻站在牢籠外,困住她手臂的枷鎖已不見蹤影。


    她沒有遮擋自己的身體,雙手自然而然地垂在身側,湖藍色的眼眸恢複了之前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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