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貂蟬的眼中,單身男人的住處,就是豬窩。


    不過,此刻杜甫和李白的“豬窩”裏麵,倒是很幹淨。


    不但幹淨,而且一塵不染,所有的器具物件都放置在它們應在的地方,放得如此妥貼,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無法作出任何移動。


    這樣的格局,杜甫和李白當然是收拾不出來的,也不會為此而費神,畢竟他們不會住太久。


    貂蟬一麵走向茅屋,一麵大聲叫:“二哥,可憐二嫂子,我們來了!”這倒有點像縣官出巡時的喝道,惟恐別人不知道似的。


    不過,這時屋子裏隻有一個小小的女孩子。


    她是那麽白皙溫雅,於是在暮色中可以明顯見到這女子的兩道眉毛,是那麽濃密柔靜。


    這樣的一個女子,無論她站在華宅,還是在寒舍裏,都是那麽柔順,仿佛那地方都是屬於她的。就像一尊玉雕的觀音菩薩寶相,放到哪裏,都能使那個地方明淨起來。


    貂蟬看見了那個女子,也柔靜了一些,快步走過去,緊握著她那雙柔荑,輕輕道:“我可憐的二嫂子,我真服了你,把這樣一間豬窩也布置得這麽幹淨。”


    女孩子微微地笑,是那麽文靜,卻又分明帶著些驕傲。


    她笑著,卻始終沒有望向杜甫。


    到目前為止,她都沒有真正望過杜甫,除了杜甫轉過身去時,大步邁開的魁梧背影。


    這個女孩子,當然就是楊秀貞。


    她自小在青樓長大,除了自己勤力用心,勤於練音律歌舞外,還著實讀了些詩書。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她的命運似乎已經被編定,養成了一種逆來順受的個性。


    不管她如何出汙泥而不染,但她的前程,都是掌握在別人手裏。


    直至她遇到了曹家莊的二莊主曹羲。


    曹羲就似懸崖峭壁上的長藤,她除了緊緊抓牢他,已別無選擇。


    所幸曹羲是曹家莊的二少爺,有他關照一句,鴇母自然不敢威脅秀貞,而曹羲又是一個能文能武的溫柔男子。


    比起與她一同長大的姐妹,她自然感覺到,自己著實比她們幸運得多,但在慶幸之餘,心裏又不禁有一股莫名的淡淡哀愁。


    ——這是為什麽?


    ——因為她已別無選擇?


    秀貞不知道,隻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宜多想的。她最應該做的,是去感受自己的幸福,而她的幸福係在曹羲的身上。


    這樣她才能安慰自己,讓自己滿足和快樂。


    可是,這種感覺,在三天前被打碎了,就像是江水中的皎月,一下子,被搗得一盤零散。


    ——曹家莊的大莊主,曹羲所崇仰的大哥曹爽,竟然命令自己和曹羲脫掉衣服……


    秀貞不敢再想下去。


    她被幾條大漢脫去衣服,那一刻的羞憤,她隻情願死了的好,永遠不要再留在塵世間丟人。


    她迄今仍奇怪,自己雖然生長在青樓之中,這事情理應司空見慣,怎麽一旦落到自己身上時,會有那麽大的痛苦,那麽可怕的羞憤!


    那種羞憤,令她真恨不得立刻死去!所以,她根本不用別人拋丟,就自己跳下江中!


    ——那麽多人看見她一絲不掛的身體……其中還包括曹羲。


    這雖然全是曹爽逼使的,但秀貞心裏已立下誓願:她永遠不要再看見曹家莊的人,永遠永遠也不要踏入曹家莊一步!


    這是因為,她在曹家之人的心目中,隻是個無足輕重的犧牲者,一個隻要受到牽累就會被隨便丟掉的陪葬品!


    她掉下水去,喝了幾口水,覺得整個人像月亮一般浮起來時,沒想到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就扶住了她,把她拉拔起來,使她重新有了實在的感覺。


    而且,從那溫厚的手掌傳來的熱流,使她喝下去的令胃部又脹又難受的水,都吐了出來……吐在那個人的身上。


    然後,她就看見了那個人。


    一個溫厚的、善良的、臉帶著關懷神色的年輕人。


    秀貞那時好想哭,就在他壯實的懷裏,哭了一大場,把自己過去十多年來的悲哀身世,都哭了出來,眼淚幾乎可以沾濕那個人的一雙袖子。


    接下來,另一個年輕人,也把曹羲救了上來。


    從此以後,秀貞再也沒有正式看過那一張臉……那是一張溫厚善良的臉。她知道那個人叫杜甫,但她不敢再看,隻怕自己會深陷進去!


    ………………


    杜甫跳進河裏,救起秀貞的時候,河裏的月亮都碎了。


    他把她救起來,盡量不看她的身子,可是他永遠忘不了,那月牙兒一般的皎潔的嬌軀……


    他想盡一切辦法,要讓這個女子活下去,不惜耗費自己的內力,甚至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喝下那些水……


    然後,他就聽到李白救起的那個男子,在昏迷中仍唿著一個女子的名字:秀貞。


    ——原來,她叫秀貞。


    ——原來,她已經有……


    杜甫立即盡一切力量來斂定自己的心神,不敢再胡思亂想。


    救活了她以後,他就很少跟她說話……一直很少。


    秀貞看到貂蟬來,就拉著貂蟬的手。


    當兩個女孩這樣子的時候,杜甫和李白就知道,她們肯定有很多悄悄話要說,如果自己不先行迴避,就得把那些小八卦當作四書五經一般恭聽。


    不過,秀貞和貂蟬在一起的時候,隻怕談的話不會太多,倒是彼此欣賞的時候來得多一些。就算是說女兒家的話,也隻是貂蟬說,秀貞在聽。


    “我二哥真是好福氣,有這樣的小妻子。他嘛,他要是再敢胡攪,就不是人了,讓我給知道了,就把他……咦,對了,他呢?”


    秀貞淡淡的問道:“誰?”


    貂蟬更感驚詫:“他呀,我二哥呀,你的……”


    秀貞趕快打斷她的話,語氣比她更感驚詫:“他剛剛不是被你們叫去了麽?”


    杜甫幾乎跳了起來,急聲道:“你說什麽?!!誰叫曹二公子出去了?”


    秀貞茫然道:“你們啊!”


    杜甫急道:“不可能!是誰來叫的?”


    秀貞也感覺得出事態不妙了,想了一想,緩緩道:“當時,我在屋裏……二少爺在庭園裏散步,後來好像有人來到,談了一會,我也沒有出去看,似乎是個相當熟的人。後來,二少爺走進來,他……”


    說到這裏,她的耳根緋紅了一片,雖然別人沒有察覺,杜甫倒是看出來了,心情輕歎一聲。


    也許,以曹羲這樣一位少爺,走進來的時候,而屋裏隻剩下秀貞一個人,他難免會有一些什麽特別親昵的舉動吧,反正,秀貞遲早都是他的人了。


    秀貞卻很快就接上了話題:“他……他說,杜甫和李白叫他去,他去去就迴來。我問他,有沒有叫我去,他說沒有,又說留在這兒很安全,沒有事的,就走了……”


    杜甫勉強鎮定心神,問道:“他跟誰走的,你真的沒看見?”


    秀貞知道情形十分不妙,急著道:“沒看見,二少爺不讓我出去。他說這裏很安全,讓我不要跟去,說外麵危險……”


    杜甫也知道秀貞說的甚是,就拿墜河事件來說,針對的隻是曹羲,秀貞隻是個受累者,對方根本沒有必要加害她。


    李白沒聯係上愛麗絲,隱約有種不妙的感覺,沉聲道:“你可知道那個來叫的人是誰?”


    秀貞道:“那人似乎是跟二少爺相熟,但他的聲音我沒聽過。”


    李白再問:“你聽他們是說,要到曹家莊?”


    秀貞點頭。


    李白立時望向杜甫,杜甫點頭道:“我們這就趕去。”


    貂蟬反應也極快,杜甫的“去”字未說完,她已搶著道:“我也去。”


    杜甫迅速作了決定:“好,都一起去。”


    此時,他實在不願留下來的人還出什麽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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