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奪嫡之事是皇帝的心頭傷,誰也不敢隨便提及,但無論是宗室還是朝臣,大家都知道江夏王曾親手做過什麽,他們不會允許江夏王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所以江夏王哪怕曾立下了潑天的功勞,他有生之年也隻能做郡王而不是親王。


    但反過來說,唐國三代之內,隻要不是謀反之事,江夏王府的地位也會穩如泰山,無人敢動。


    “兄長隻是告訴我每一種選擇可能出現的後果,決定是我自己下的。”李承鈺笑笑,“母親正是因為早產生了為善,進一步耗損了身體的……想想突然有一天出現某個人,針對我也就罷了,可傷了惠褒,傷了晉陽,傷了為善呢?我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出現,所以我寧願做個劊子手。”


    “那些人,當年最大的不過十三歲,最小的隻有幾個月,都是和我血脈同出一源的堂兄弟姐妹,我們曾一起念書習字,一起啟蒙開悟。我也曾叫過他們阿兄阿弟,我也曾看著那些乖巧的妹妹在禦花園撲蝶嬉戲。”


    李承鈺語氣裏有幾分悵然,也許是為了自己曾經的抉擇,也許是為了那些過去死去的人。


    他一出生便是在皇家之中,但這個家其實不像許多世家豪門那般家規森嚴、死氣沉沉,他童年也是過的恣意快活的。


    正是如此,那些曾陪伴著他嬉笑怒罵的兄弟姐妹,如何不重要呢?


    然而想到這裏,他的眼神又深沉起來。


    那一年他才九歲,但因為兄長的原因,因為元神強橫的緣故,他懂得的比旁人多得多。


    “他們都曾經是我的親人,但從那件事之後,我卻不再是他們的兄弟,而是殺害了他們父母的仇人的兒子……和他們比起來,當然還是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們更重要。”


    “我總是遵循師長們的教誨,學著聖人先賢去做一個善良仁慈的人。可內心裏,總歸是自私多疑的,我不信有人能在麵對父母血仇的時候無動於衷。若真有的話,那種人也不值得我冒險放他一條生路。”


    這正是一條可笑的悖論。


    若對方值得他敬重,則必須斬草除根。若對方讓他輕視,便沒有手下留情的理由。


    “兄長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放過他們,就要承擔將來必然會有的報複;想要保證萬全,就隻能斬草除根。”


    “這些道理,其實當初父皇比我更懂得,但他還是在猶豫,想要留下那些孩子的性命。因為大伯和三叔之於父皇,就如惠褒與為善之於我。”


    “兄弟鬩牆,手足相殘,如同親手從自己心口上剜去一塊血肉……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痛徹心扉,卻必須要露出勝利者的笑容來。”


    李承鈺說到這裏停了停,問寒玥:“我現在,可以喝酒的吧?”


    寒玥想了想,取出一瓶清淡的果酒遞給他:“少喝些是可以的……師兄一向不提過往,怎麽今日說這麽多?”


    “因為看見了修煉的希望,有些激動吧。”他拔開瓶塞,小小的喝了一口,“畢竟是多年的夙願,都快成執念了……父皇朝著自己心口刺下去了第一刀,第二刀他下不去手。所以……我來下手。”


    “那一夜,處理好一切事情之後,父皇隻留了我一個人在屋裏,先給了我一耳光,然後又抱著我痛哭流涕。”


    “他說,他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兄弟姐妹了。姑姑和四叔死在戰場上,大伯和三叔死在父皇手裏,一母同胞的五個兄弟姐妹,隻剩下父皇一個人了。而且,姑姑去世的時候未嫁,四叔去世的時候未娶,沒有任何的血脈留下。”


    “第二天皇祖父就下旨禪位,一個人搬去了西內苑深處的含光殿。”


    “而父皇繼了位,我成了一國儲君。我記得那天鋪在地上的紅綢,跟鮮血一樣的顏色。”


    “所以,所有人都可以說父皇心狠手辣,唯獨我不可以。”


    “唯獨我……沒有資格。”


    少年垂著頭,身影在夜色下顯出幾分悲涼。


    權利不曾帶給他暢快,隻讓他覺得無窮的麻煩與痛楚。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既然已經動了手,斬草除根本就是應做之事。”寒玥笑看著李承鈺,“可若是換了我……我會做得比鈺師兄更絕,連一個活口也不會留下。”


    李承鈺驀然轉頭看向寒玥。


    “玥……”


    “我猜的,看來我猜對了。”寒玥淡淡的一笑。


    伍子飛雖是東宮的屬官,但也有自己的宅子。


    他們師兄妹三人都是食肉動物,寒天廚藝天賦雖然讓人扼腕,但是在挑選食材上誰也比不了。


    還是雲薔成親之前的一天,寒天也不知道聽誰說起盛京城西市時常會有一些難得一見的食材,便拉著她去采買。


    迴來時就遇上從東宮出來的伍子飛,聽說伍子飛要迴家一趟,寒天發現自己還沒去過伍子飛的家中,頓時不樂意了,非要跟去。


    伍子飛是個吃慣了苦的人,又沒有家眷,家中隻有一個做雜事的漢子和兩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那兩個孩子長得實在好看,所以寒玥多注意了兩眼。


    伍子飛說那兩個孩子是從晉州帶過來的,父母皆亡孤苦無依,便被他撿來養著了。


    有時空了也教他們些功夫,但沒教給厲害的。


    忙起來也會順手使喚,但沒有髒活累活。


    既不像義子,又不像下人,這種關係瞧著有幾分不上不下的,但當時想想伍子飛孤身一人也沒有啥立家規的必要,便也不覺得奇怪了。


    那兩個孩子寒玥覺得有幾分眼熟,但是想想長得好看的人多少都有些相似的,也就沒放在心上。


    後來這事兒也就丟在一邊了。


    直到今夜李承鈺說起往事,寒玥心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那兩個孩子來。


    “那兩個孩子容貌太清秀了些,容易引人注目,說不出具體哪兒,總覺得與鈺師兄有幾分相似。”寒玥迴憶著。


    他們李家人的血統是真的好,男男女女容貌都是頂尖兒的。


    而嫡親的堂兄弟之間,仔細分辨的話,多多少少總會有那麽幾分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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