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茴見著唐楚君等人過來了,忙問安,“這天兒還沒亮,外頭又在下雪。老夫人們和黎姑娘先迴去歇著吧。這會子見不到人的。”


    唐楚君和姚笙齊齊道,“不冷不冷,暖和著呢。”


    夏兒醒了,天冷也是熱的,一點感覺不到冷。


    北茴隻得又道,“錦繡姑娘先迴去吧,申院使說了,這一時半會還見不著人。大家都這麽在外頭幹等著,到時等涼著了,他們還有得忙。”


    黎錦繡覺得是這麽個理兒,想了想,“楚君姐姐,姚笙姐姐,不如我們先迴餘生閣等。一會兒能見了,北茴會來叫我們的。”


    北茴點頭,“正是這樣。幾位主子先去歇著,保重身子要緊。奴婢但凡得了消息,就快快來稟報。”


    唐楚君等人這才一路迴了餘生閣,但覺頭上飄落的雪花都格外美。


    次日,唐楚君迫不及待一大早讓鍾嬤嬤給於素君帶了個信兒,說夏兒醒了。


    於素君高興極了,喜氣洋洋把兒女們叫過來用早膳。


    “菩薩保佑啊菩薩保佑!”於素君雙手合十向著各個方向拜了拜,“夏兒可算醒了。有驚無險,有驚無險。”


    時安雪眼睛一亮,“真的?夏兒姐姐醒了?”她抬頭問時雲舟,“哥,你去看夏兒姐姐嗎?”


    時雲舟想了想,“你們先去吧。我要上學,等下學後,我自己去少主府跟你們匯合。”


    於素君點頭,“也好,反正你去也幫不上什麽忙。那你晚些來吧。”


    一個聲音響起,“少主府那麽多人,說得你們去又能幫得上什麽忙?”


    時成逸說著話就跨進了門檻。


    於素君讓人添了碗筷,心情好,笑起來也好看,“幫不幫得上忙另說,關鍵人得在,湊個人氣嘛。夫君,你去嗎?夏兒醒了,你不高興?”


    時成逸淡笑,“高興,當然高興。不過……”他話音一拐,“夏兒如今貴為公主,有的是人為她高興。她不缺我們。”


    於素君一怔,總覺得夫君這段時日怪怪的。


    時安雪童言無忌,“父親說得不對。關心夏兒姐姐的人,越多越好啊。這好事還有嫌多的?再說了,夏兒姐姐就算貴為公主,她也還是我的夏兒姐姐呀。父親,您說是不?”


    時雲舟也道,“夏兒姐姐對咱們家,比對她自己親爹都親。在外頭要不說,人家還以為夏兒姐姐是父親您的親女兒呢。”


    時成逸老臉一紅,忽地沉聲一吼,“胡說八道什麽?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時雲舟一怔,不明白父親怎的生這麽大氣。


    於素君卻知,夫君是擔心這種話落到旁人耳裏,對楚君姐姐的名節不利,“這種話呢,在屋裏說說就算了,千萬不能口無遮攔張嘴就來。咱們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到時有損你夏兒姐姐和她母親的名節。”


    時雲舟這才知道父親在生氣什麽,忙起身行了禮,“兒子知錯了。兒子隻是想表達,夏兒姐姐跟咱們家親,並不會在意咱們能給她帶來多大助益。”


    他就是莫名感受到父親的低落情緒。那日少主府宴客,父親竟然推脫沒去。


    他就發現父親對前程和仕途十分在意,根本不像他嘴上說的早已看淡。


    時成逸說不去看時安夏,最終還是跟著妻女去了。


    他也是真心希望夏兒能好起來,隻是每每想到明德帝借著探望夏兒去見唐楚君,心裏就莫名不得勁兒。


    他最近從妻子嘴裏已經得知明德帝又去了少主府好幾次,次次都留下用了膳才走。


    時成逸心煩意亂。


    是他心裏還有唐楚君嗎?不,並不是。


    他自問對夫人於素君是真心的,尤其經曆過侯府差點傾覆,是夫人一直陪在他身邊。


    風雨同舟,不離不棄的情誼,又如何是旁人能相提並論?


    可終究他是人,心頭的某個角落裏,還住著一個唐楚君。


    他希望有人愛護唐楚君,但不希望那人是明德帝。至於原因……他說不清楚,也不敢去想。


    這日下了第一場大雪。冬至後,也該下雪了。


    相比於去年,這都算晚的。


    馬車在雪地裏碾出了深深的印子,剛停在少主府門前,就有人上前來請他們進府。


    少主府裏,一片歡聲笑語。


    時成逸第一次有了格格不入的情怯之感。


    唐楚君的笑臉撞入他的視線時,他的心像是忽然被撞開一個口子,冷冽的寒風就那麽在他毫無準備之下吹了進來。


    “她大伯來了。”唐楚君今日特別熱情,“快進快進,外頭太冷了。


    女兒醒了萬事大吉,見誰都覺得親切。


    時成逸刻意移開了目光,溫潤有禮,“聽說夏兒醒了,我來看看。”


    唐楚君笑成一朵花,“醒了醒了,托大家的福,我家夏兒終於醒了。”她熱情地一手拉著於素君,一手拉著時安雪,“走走走,去看看我家夏兒,她可想你們了呢。”


    幾個女子走在前頭,時成逸跟在後頭,在簷下便脫去了披風。


    紅鵲等人接過披風,把上麵的雪拍盡,才拿去掛好。


    時成逸幾人齊齊進了屋。屋裏燒了地龍,暖和得很。


    時安夏穿著一襲淡雅的青花瓷色錦襖端坐在椅上,說不出的清麗可人。


    她梳的婦人挽髻,配著少女的唇紅齒白,幾縷碎發輕輕垂落耳邊,更添了幾分豔色明媚。


    屋子裏原是坐著幾個婦人,見時成逸來了,都紛紛笑著打過招唿,移步去了別的屋。


    時安夏抬眸見到時成逸的刹那間,腦子嗡的一響。


    一直想不起來的事,忽然就想起來了。唿吸一滯,她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她曾景仰崇敬的大伯父,陌生……又猙獰。


    中年男子的鬱氣和頹喪集在眉間久了,慢慢就落下了歲月的痕跡。


    大伯父老了。


    幾月不見,竟老得不成樣子,就好似青竹鬆柏被大雪壓彎了枝。


    兩鬢起了斑白,連梳理整齊的發絲裏都藏了白。最重要的是,眼裏的清正淡了。


    時安夏一時分不清是自己帶著情緒看大伯父才這樣,還是對方真的心思起了一些什麽變化?


    四目相對,又趕緊齊齊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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