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居的小廝聽到這“一飯之約”,臉上表情立刻有了變化。


    他們神仙居的東家,人如其名,神龍見首不見尾。


    出手闊綽,二十多年前接手了這間酒樓,卻從來沒有親自來過。


    掌櫃的隻與他們說,東家買下神仙居隻為等一人,為了完成當年的一飯之約。


    這事情外人是無從知曉的。


    小廝感到意外,東家二十多年沒等到的人,如今竟然被他給遇上了?


    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想法。


    小廝帶著李靈運進了一處雅間,緊接著去通知掌櫃。


    掌櫃通過門縫,遠遠看了李靈運一眼,覺得這人氣質出塵,超然於世。


    雖然是第一次來到神仙居。


    但他本人,好像比自己這位俗人,更配得上這個名字。


    東家要找的人,應該錯不了了。


    ……


    韋喜那裏得到消息,帶著化形的光同仙劍,如今醉仙樓的副樓主,人稱“上官大娘”的上官未雪前來。


    從醉仙樓過來,並不算太遠。


    但這一人一劍同樣不走尋常路,飛簷走壁,穿行於鎏瓦之間。


    李靈運的耳朵豎起,然後就見窗邊多了兩道人影。


    其中一個是打扮富貴,有些發福,臉蛋圓潤的中年男人。


    另外一位女子,依舊身材婀娜,氣質絕佳。


    正是韋喜和上官未雪。


    李靈運打量著許久未見的徒孫。


    時至今日,韋喜也過了天命之年,早已不在台前獻舞了。


    美其名曰:退隱。


    他培養的幾位弟子,如今才是醉仙樓的當家紅人。


    韋喜自己若是閑來技癢,偶爾才會戴著麵具,以武功收束身材,臨場表演一二。


    時常也能引來大片的叫好聲。


    韋喜看著麵前熟悉的身影,露出了笑容:“師祖果然是信人。”


    “今日剛從你師父和師娘那裏過來,心中覺得煩悶,索性與你先全了這一飯之約。”


    韋喜聞言愣了一下。


    師祖心中煩悶,大抵不是什麽好事。


    他知道師娘如今陷入昏迷,前幾日剛從虎狼山莊探視歸來。


    可是現在……


    一時間,韋喜的心情變得沉重了些許,上官未雪則出去吩咐神仙居的廚子備菜,然後迴到裏屋來坐。


    韋喜抬起頭,望向師祖,臉上的表情愈發複雜。


    “師祖若是晚些告訴我,徒孫或許還能先甜後苦一迴。”


    李靈運否認了這說法。


    “你這人最容易多想,若不提前與你分說清楚,恐怕你餘生都得慚愧。長痛不如短痛,你以為呢?”


    韋喜紅著眼睛,點了點頭。


    “師祖說的是。”


    ……


    等到神仙居的人將菜肴端上。


    韋喜的心情緩和了些許,挨個指著菜肴介紹。


    口中念著當年他與師父李狼初見之時,師父曾經請他吃的東西。


    隻是這麽一提,整個人便愈加淚流不止。


    這時,一陣晚風從雅間外傳來。


    緊接著就有紅藍的鳥雀並行而來,正是虎狼山莊的那對比翼鳥。


    比翼鳥站在飯桌的中央。


    其中,那條藍色的比翼鳥雙眼望著韋喜,圓溜溜的眼睛,就這麽直勾勾盯著它。


    韋喜當然知道比翼鳥的傳說。


    他再度看向自家師祖,眼中充斥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又想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這比翼鳥亦是七魄之一,那連理枝同樣如此。


    但李靈運自己也無法分清。


    究竟哪一隻鳥兒代表著徒弟,哪一隻又是他的徒媳婦。


    不過,這顯然已經不重要了。


    酒過三巡。


    韋喜請上官未雪變迴仙劍,當麵舞了他最擅長的“西河劍器”與“東湖劍器”。


    江河湖水,在這仙劍之下仿佛自成一界。


    按照當時的境界分法。


    韋喜如今也到了五品圓滿的程度才是。


    李靈運開口問道:“你可有打算突破半仙,再延壽一甲子?”


    “本來是有此念頭,隻擔心將來見不到師祖。可是今日這一飯之約既定,徒孫也就不擔心失信於人了。”


    韋喜的笑容有些釋然:“人生在世,富貴,名望,嗜好,三者皆能有之。隻因生而短暫,適才愈加覺得珍貴。”


    ……


    一頓飯過後。


    李靈運帶著韋喜,瞬息來到虎狼山莊的門口。


    莊子裏,李挽已經與兒孫們一同置辦喪事。


    韋喜準備進去,又迴頭,詢問師祖。


    “師祖不打算再迴來了麽。”


    李靈運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唯有在你們眼裏,師祖還是一個生人。至於旁人,他們永遠隻是過客,反之亦然。”


    他如今借著雲王的肉身暫時迴歸。


    假如當真以這副麵目與人結下因果,那就代表仙人李靈運尚存於世。


    既然如此,雲王是何人。


    天之痕背麵的,又將是何人。


    李靈運走到今日這般境界,不僅沒有想象中的任自逍遙,反而愈發變得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因為他自己也成了一座大山。


    從這山間落下的一粒碎石,都有可能直接將人間這座小池子給掀翻。


    他與劍池的緣分,也就止於徒孫了。


    ……


    等到李靈運再次醒來。


    他躺在雲王府的床榻上,身旁多了一張畫卷。


    畫上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李靈運把畫翻過來,在背麵看到了兩個熟悉的字跡,“歸家”。


    毫無疑問,這是國師寫的。


    他隻記得自己在虎狼山莊,請國師上身。


    至於之後發生過什麽。


    李靈運一無所知。


    這畫卷既然是國師留下的,那就暫時收起來,等到將來國師再迴來了,交由他處置。


    ……


    西湖之畔,一處小藥鋪。


    燕白行醫至此,替人做些問診的義舉。


    小藥鋪的主家姓蘇,人稱蘇醫師。


    他是齊天書院藥學院出來的,而且身世不凡,他的祖父就是大明立國以來的第一位丞相,蘇遲。


    同樣的,蘇遲也是第一位受封國公的文臣。


    他本人從相位退下,又接手了齊天書院,功成身退,最終得了一個善終的結果。


    蘇遲的子孫不用為生計而擔憂,可以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蘇醫師就是其一。


    他守著西湖旁的藥鋪,每日可見遠方的雷峰塔,朝看日升,夕看日落。


    這對他而言就是一輩子都不會厭倦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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