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最終,葉安歌身體一顫,早已跌跌撞撞進入錢眼去。


    她聞到一股煙味。


    發黑的蠟油堆在蠟燭底部,火焰虛弱地燒著,一個黑色巨大的“奠”字在葉安歌眼前。


    這是撲麵而來的壓抑和沉重。


    她的唿吸也哽咽了。


    “父親。”


    桌子上,擺著冰冰涼涼的祭品。


    幾個素白的盤子,幾道糕餅或葷素,葉安歌看著,臉上發幹。


    她的淚流下去,臉上肌膚變幹變緊。


    真難受。


    難受到痛不欲生。


    “能讓我解脫嘛……”


    此刻,葉安歌的哽咽,戛然而止。


    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一個“父親”,正在傳神地望著自己!


    他容顏一如往昔。


    這是一張丹青妙手畫出的水墨,塗了色彩。


    畫上青衣的父親,梳得油亮的頭發,以及一雙涵蓋智慧的眼,都刺激著葉安歌的心。


    “父親。”


    她突然潸然。


    他是那麽簡單,這幅畫是那麽精妙。


    膚色複原,他眼中的希望,是給自己的啊。


    頓時,葉安歌的心“啪”地碎了。


    兩根白燭近乎燒光,旁邊還有鏡子。


    “我會記得你的。”


    下一刻,葉安歌突然抬起頭,對準眼前和藹可親的孟不欠畫像。


    他真的挺好看。


    青年時期,風流倜儻的他,為何選中了自己沒看得到一眼的母親。


    之前他的一切反常,葉安歌都可以理解。


    “父親,都是我,還是我。”


    葉安歌當然不會被其他牽絆,她的心還在抽痛,眼前世界非黑即白,她處於中間,一直沒有忘我地哭泣。


    但現在,她終於明白了些什麽。


    這兒已經沒人,大概吃飯去了。


    但敲鑼打鼓的,卻因為自己受到傷害。


    葉安歌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隻記得自己絕情的笑。


    那天的自己,是怎麽笑得出來的,她卻不清楚。


    一時,葉安歌沒管旁邊放著的焦黑小盆,也不知哪來的悲傷,讓她一下子跪倒在地。


    她想哭,就信馬由韁地哭吧。


    “嗚嗚嗚……父親,沒了你,我,我該怎麽辦……”


    她終於露出脆弱的一麵,腦子裏的畫麵,如走馬燈般一掠而過,但循環播放。


    淒慘的聲音也是。


    特別是自己的笑,孟不欠最後那幾句話。


    隨便一個小片段,都是揮之不去的心酸。


    有時,她甚至想忘記這些沉重的過往。


    但是,那些記憶,就在她心中陳設,沒變。


    每逢觸及,都會心中震顫吧。


    “不要……”


    葉安歌感覺天都塌了。


    她心痛依舊,她臉上發紅,腦子裏一陣陣突如其來的刺痛,也讓她的身體更為微弱。


    --


    “葉安歌這是怎麽了?”


    他是太子,本不該私訪流仙派。


    本來告訴父親的時候,殊浩川怕自己找不到理由。


    最終成功之後,因為父親讓他給孟不欠燒紙,殊浩川心中才坦蕩了些。


    他不知自己該怎麽麵對葉安歌了。


    不過葉安歌剛剛……


    “那個白衣少女的影子,是不是葉安歌的?”


    最終,他撐著傘,想著自己可以為葉安歌打傘。


    卻聽見一陣歇斯底裏的吼叫。


    “她?”


    微微詫異之下的殊浩川,一時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葉安歌的聲音,何時如此嘶啞。


    她從來沒暴露出最真實的一麵。


    現在,殊浩川誤打誤撞看到了。


    她他不知道自己害死父親嗎?”


    那日她蹊蹺的表現,自己想留也留不住。


    所以,殊浩川暗自點點頭,最後跟著葉安歌就走。


    --


    “別哭了。”


    哭個沒完沒了,哭個昏天黑地。


    葉安歌的身上,疼痛死去活來,在心中攪動,難受而顛簸。


    此刻,在她哭得全身哆嗦,唿吸不暢時,她已手腳冰涼,感覺身體熱度在飆升。


    因為她情緒波動太快。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如此關鍵時期,她的肩上,突然搭了一隻手。


    溫熱的手,帶著天地之氣的手。


    “嗯?離不棄,是你嘛……”


    朦朧之間,葉安歌抹了一把淚,將鼻涕蹭幹了,抬起哭花的臉,對準眼前。


    這兒光線不算黯淡,沒人再演奏哀樂。


    葉安歌借著燈光,輕而易舉地發現這個人的容貌--


    “你幹什麽……我好好的,我要離不棄,不要你操心!”


    她不假思索地說著。


    “葉安歌,乖,別哭了,我幫你。”


    殊浩川玉樹臨風的身影,當她是哭暈了認不出來?


    “不,你不是離不棄。”


    葉安歌直搖頭,聲音淒慘破碎。


    “你幹什麽?關你什麽事,我父親死了,你倒好,裝著離不棄的樣子……”


    “我是奉命行事來燒紙的。”


    “哼,你燒,當我不存在。”


    葉安歌心中自然賭氣,她也不是輕言放棄的人,想哭,就奔放地哭。


    隻不過,這個太子太煩了些。


    “葉安歌,你想怎麽樣?”


    “你一邊去,我哭,否則你給我一直哭到明天。”


    被這樣一幹擾,葉安歌眼皮直墜,居然想睡覺了。


    她也沒了哭的興致,總覺得心中堵了什麽,極度難受。


    但她把氣都撒在殊浩川身上了。


    “太子,離我遠點,你難道想覬覦我?”


    她毫不客氣,如酒醉之人,大放厥詞。


    “哭多了不好。”


    殊浩川感覺葉安歌很難磨。


    頓時輕輕蹙眉,“我要離不棄!”


    梨花一枝春帶雨。


    “別鬧,我是太子……”


    “我知道,你燒什麽燒,燒紙?我來燒,我可是他女兒,你是什麽東西?”


    葉安歌毫不客氣,反唇相譏。


    “你……”


    即使是殊浩川,也被葉安歌氣到。


    “你敢這樣對我就是……”


    “怎麽?我要懷念父親,你又沒殺我父親,是我,都是我,哈,高興了吧。”


    葉安歌嫣然笑起來。


    她兩腮的顏色更紅。


    “你知不知道……”


    還想為葉安歌灌輸的殊浩川,終於沒轍了。


    “葉安歌,你幫我燒?可以嗎?”


    “燒了就燒了,算什麽,拿來,給我,你馬上走,不要停留。”


    她說得毫不留情。


    “安排好她的一切。”


    下一刻,如打定主意,殊浩川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


    他的手在顫抖,但葉安歌自身也在顫。


    “給我!”


    “啪”地一聲,殊浩川的手不尷不尬砍在葉安歌後頸上。


    “唔……”


    葉安歌眼皮一翻,已落入夢境。


    她從未想到,自己會被催眠。


    在那隻突兀的手落下的時刻,葉安歌的身體顫動,卻無法迴避睡眠的壓力。


    “搞定。”


    殊浩川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


    他和離不棄間接見過一麵,那日他送給自己妹妹--小公主殊安辭藥材,他曾忙得焦頭爛額。


    不過,葉安歌的身上,居然帶著其他人的氣息。


    所以,他才意識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白搭。


    沒考慮萬一,他將葉安歌打暈之後,就將她抬到旁邊。


    “什麽?”


    “啊,你是太子?太子好!我知道,她暈了?”


    “幫我,把她送到她臥室裏,好好關照,我可能會迴來。”


    此刻,隨著殊浩川聲音結束,旁邊湧出的十幾個住在流仙派的人,也紛紛頷首。


    “知道!”


    “我就不插手了。等我燒個紙就走。”


    “好的。”


    此刻的殊浩川,才露出一個微笑。


    他眼前對著碩大無朋的“奠”字。


    他的心很快沉下去,對葉安歌的好感斷斷續續。


    她發火的一幕幕,她不惜一切代價,撥弄鈴鐺的一幕幕。


    還有她剛才痛哭之時,身體不知不覺的蜷縮。


    一切的一切,成了負擔,成了迴憶,是就該忘卻的迴憶。


    從口袋中拿出這張紙,將傘隨便收了放在一旁。


    想了想,殊浩川欲言又止,最後迅速將黃紙放在燭焰下。


    “嗤嗤嗤……”


    聲音散去,他搞定燒紙,將傘上的雪花雪水彈掉。


    最後,他選擇走入葉安歌的房間。


    --


    “初雪,以及我對你的庇護。”


    朦朦朧朧之間,葉安歌聽見耳畔聲音。


    她發燙的頭被一雙手碰觸。


    和離不棄的手不一樣,甚至那日同床共枕,他欺在自己身上,亂碰的手都沒讓葉安歌排斥。


    這是太子的手。


    溫熱中透著疏離。


    她隻默默躺在被子裏。


    聽見“嗒”的一聲後,手抽離,而太子,也該離開這裏。


    葉安歌混沌的腦子裏,終有了思緒。


    下一刻,她聽見門掩上的聲音,因為煙刺鼻的味道,減去不少。


    這是人間煙火的味道。


    她的心髒也突然顫動起來。


    因為,她之前蒙蔽自己的假象,她憑空想出來的時間,都被擊碎了。


    這一切沒有重來的機會。


    這才是殘酷的現實吧。


    頓時,葉安歌一聲不吭地趴在榻上。


    她的身體,還有些發熱。


    不過,她剛剛好像聽見太子將什麽東西放在……放在桌子上的聲音?


    “不知他是什麽心思,對我好?剛剛還打暈我,還好,我承受能力較強。”


    她苦笑著,最終還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你看!你眼前是不是有一隻大象?還是白的!真的是白的!”


    “怎麽?慕容雲隱,你問我多少次了?沒有,肯定沒有!”


    “你好好看看。”


    “唔……”


    視野在眼前探索,試圖尋找任何一個與周圍風景格格不入的存在。


    念太平睜大眼,打了個噴嚏,差點噴到慕容雲隱身上去。


    “哼,你自己不看啊,我看幹什麽?我又不是望遠鏡。”


    “讓你更高。”


    慕容雲隱深吸一口氣,早已牽著念太平,朝白象的所在地趕去。


    “快,跟上它!我們馬上就可以出去了!這幾天,我一直改變你前進的方向,就是為了占卜出白象……”


    “滾,別嘮叨了,我要出去!”


    他們跌跌撞撞衝向希望。


    眼前白象,用鼻子悠然卷起一撮草,直接吞入口中。


    它嘴角邊伸著兩根白色象牙,纖長、尖銳。


    身上皮毛均為白色,白得好看,看著也安心。


    “白象和花……你的意思是?”


    “隻要找到白象,就會有紅花出現……念太平,你看那邊,是不是一條路開著紅花?”


    “當然。”


    念太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他的表情,就像發現新大陸。


    “慕容雲隱,你怎麽這麽厲害?哼,我是超不過你的,你還在嘚瑟吹噓。”


    “按照白象的方向走,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他急不可待想要突破這片草地綠色成為它最蓬勃的顏色,現在看到一隻白象,甚至看到遍地紅花圍成一條路。


    這簡直是驚天動地的發現!


    急忙跟上白象的步伐,慕容雲隱和念太平匍匐在草地中,就怕被它發現,並遭到打擊。


    它走得悠然,就像在兜風,玩世不恭。


    但最後把,不論它如何得瑟,如何顛簸,還是對準一個方向去的。


    兩人埋在草地裏,一點一點朝前挪動。


    他們臉上,很快染上水滴,白象卻悠然自在,沒有半點攻擊性,隻是沿途踏出紅花。


    欲速則不達,他們無法看清白象即將走的路。


    它走過之後,草地上為何會出現紅花?


    他們從未遇到如此詭異的景象,開始大驚小怪,最後唉聲歎氣,隻靠彼此的毅力來勉勵自己。


    終於,在走了許久之後,他們發現,白象的身體突然消失了。


    眼前世界,居然被一片稀薄的白霧籠罩。


    就像一個傳送陣,剛才的白象,完成了使命,也該走了。


    這片草地,最不缺的就是奧秘。


    “再見。”


    從找到白象開始,到找到傳送陣這條出路,隻花了不到半日的時間,著實短促。


    眼前雖然都是曙光,但念太平隱約感覺,他旁邊與自己同舟共濟的慕容雲隱,並不是那麽愜意。


    相反,他和之前判若兩人,若有所思地望著雙手,若有所思。


    他的模樣,就像有什麽煩心事,早已潛滋暗長。


    “說,你是不是相思誰?我想,你一顆千年不動的菩薩心,也應該飛到別人身上去了吧?”


    “別說了。”


    卻不知自己的玩笑話,居然一個人如此冷漠迴應。


    眼前的慕容雲隱,就像一個瀕死之人。


    他印堂雖不發黑,其中卻似乎有不太好的氣息盤繞,也不知是不是中了毒。


    念太平沒一葉障目,他若有所思地抬頭,隻覺得身上在顫抖。


    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隨心相處的慕容雲隱,是不是會死?


    他死之後,雲隱仙境該怎麽處理?


    “它……你還帶它嗎?”


    “帶著。”


    他帶著通向雲隱仙境最直接的“信物”,就像帶著一份責任,還未推卸。


    --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我感覺真的不合邏輯,但是……也有道理啊。你真厲害!”


    “唔,離不棄走了,留下這個棋盤給我。我也是拜它所賜才能順利走來。你可知泠水是何處?”


    “泠水?”


    “泠水就是一條河。我的家鄉,就在那邊。”


    談起故鄉,無緣無故就會讓人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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