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蠻正在商議是戰是退,而眼前的幽州城上,鄭向學與眾將,則皆在城上觀望下方。


    “大將軍……城中已然斷糧三日了。”項仁章站在牆頭之上,望著身側鄭向學凝重的神情,苦苦哀求道:“下令吧,讓將士們殺馬充饑吧!”


    鄭向學神情憔悴,雙眼滿是陰沉,未曾開口。


    一旁的白虎軍主將鄭義則皺眉道:“不可!戰馬在,則尚有一搏之力,若無戰馬,我等便隻能在城中苟活了!連最後拚死一戰的機會都將失去!”


    “那就戰啊!”項仁章望著失去一臂的鄭義,咬牙道:“趁現在城中還有三萬可戰之卒,就出城一戰啊,要不然再等些時日,別說是將士們,連戰馬都無草可食了!”


    “說得容易!當初與北蠻決戰,我軍潰不成軍,出城一戰,乃是死路!”


    “你怕了?”


    “放屁,就事論事而已!”


    聽著身後眾將的嘈雜議論,鄭向學脖頸青筋暴起,紅著眼怒吼道:“都給本將閉嘴!”


    見大將軍發話,眾人這才閉上嘴,不再爭辯。


    深吸一口氣,鄭向學緩緩道:“城中百姓如何了?”


    “城中百姓……”項仁章臉上浮現一抹複雜,“幽州城本就沒有多少百姓,且百姓家中或許也有餘糧……”


    “本將是問,城中百姓,現在如何了?!”鄭向學直視項仁章,低吼道。


    見此,項仁章雙拳緊握,最終緩緩說出四個字,“垂垂等死。”


    等死……也是,這麽多日過去,城中糧食早就吃完了,不等死還能如何?


    “本將記得當初入城時,戰馬富裕些對吧?”閉上眼,鄭向學沉沉道。


    “是,能多個數百匹……”


    “那好,就先斬三百匹戰馬充饑。”鄭向學說完這個決定,麵容一下蒼老了許多似的,轉頭望向東方平寂的大地,背影稍顯佝僂。


    軍令下達,一匹匹戰馬被拉出馬廄,鋒利的楚刀揮下,將其變作可以充饑的食物。


    城中軍卒,加上百姓。看似很多的三百匹戰馬,實則根本頂不了幾日。


    走在幽州城街道上,看著路旁一個個饑黃麵瘦,麵如死灰的百姓,鄭向學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遙想當日,領軍赴幽,短短一月便略定幽州,將整個幽州全境收複。可誰曾想,僅是那一戰,便將一切如同夢幻般的泡影戳破。


    僅剩三萬餘士卒,龜縮在幽州城中,眼見城外北蠻行兇,卻是無一絲辦法。


    朝廷派來的援軍,快到了吧?想到這,鄭向學便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腹下,那裏有一道駭人的傷疤,是當日北蠻騎軍所留。差一點,他就被腰斬與馬上了!


    話說朝廷的援軍,能打過這些北蠻精騎嗎?


    希望……能吧……


    …………


    三日後夜臨,趙隸不斷囑咐眾人,加緊巡視,更是召迴定安全軍,在大軍之外散開。被夜襲的經曆發生過一次,便足夠讓他刻骨銘心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發生第二次!


    趙隸此時也知曉了北蠻的大體情形。幽州城下,有五萬左右軍隊駐紮,而幽州全境各處,則仍是散落著北蠻散騎,匯總起來,料想沒有萬人,也差不離了。


    也就是說還有六萬左右的北蠻騎軍,還有六萬啊……想起北蠻騎軍衝鋒的場景,趙隸便心中一顫。直到現在,他們也沒遇到北蠻騎軍的攻擊,連試探都沒有。


    除了遠處發現的北蠻探哨,連一支箭羽,都未曾見其射過。


    這樣的順利的前進,其實讓趙隸的心中更加壓抑。他寧遠去往幽州城的路上,不斷有北蠻騎軍騷擾,而不是這般旁觀冷視,坐看著他們一點點前行。


    北蠻到底在打什麽主意?趙隸迫切的想要知道,可卻又不能跑過去詢問,因此隻得抓狂不已。著重讓麾下士卒,時刻戒備。


    又是一夜無事,趙隸雙眼青黑,望著四周仍是荒涼的大地,心中直發怵。


    明日就能見到幽州城了,明日便能見到北蠻騎軍主力了。為何……他們還不來?!


    為了保險起見,他已經收攏所有兵力,平亂定安二軍被其緊緊安置在死戰軍兩側,八萬多軍隊不再散開,而是一起進軍,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發生的大戰!


    這一日,趙隸是戰戰兢兢,坐在馬背上時刻緊盯四方,甚至於耳朵都幻聽出北蠻騎軍衝鋒的聲音……


    煎熬,折磨。讓趙隸整個人,顯得愈加憔悴。


    “阿彌陀佛,殿下著魔了。”悟明看著一旁額頭竟是沁出汗珠的趙隸,緩緩道。


    微微一愣,趙隸側頭看向悟明,咬牙道:“大師,北蠻騎軍為何對我軍視而不見?為何不來進攻我軍?為何不管不顧,任由我軍深入?!”


    一連發問,悟明皆是皺眉不語。目光深沉地望著趙隸,輕聲道:“殿下身為三軍主帥,怎能疑神疑鬼?沉心靜氣,收斂雜思,一心備戰即可。”


    沉心靜氣?收斂雜思?趙隸深吸一口氣,可隨即又苦笑著搖頭。他心亂如麻,如何能做到一心備戰?


    感受著心中的焦慮,趙隸想尋找緩解的辦法,卻是無從下手。


    隨著大軍的前進,離幽州城越來越近,而趙隸此時,甚至於連唿吸都感到不順,情不自禁間,竟是有窒息的感覺。


    自己在怕什麽?!這裏有八萬大軍,加上城中鄭向學所部,便有十幾萬!皆是上過戰場的,皆是打過仗的,精騎悍勇,龍甲陣型,都是利器!我到底在怕什麽啊?!趙隸在心中嘶吼詢問,想給自己帶來一絲慰藉,可卻隻是徒勞……


    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暖陽,趙隸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隻覺四肢十分冰冷。


    “怕了,就迴去吧。”秦廣義的聲音在一旁傳來,隻見其雙手環臂,渾身上下看不出一絲懼意,“我不懂打仗,但是我會打架。若是未戰而先怯,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取勝了。若是害怕,就別去了。”


    看著自己師父淡漠的神情,趙隸不禁問道:“師父,你有害怕的東西嗎?”


    “當然有。”


    “什麽?”


    “喝不到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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