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將觸碰到黑色匣子內部的刹那間,青年的動作戛然而止——這並非由於他意識到了什麽陷阱,也並非因為邪教組織的領導人突然洗心革麵出言阻止。


    有什麽東西,降臨在了窗外。


    宛如炸彈爆破掀起的音波擴散,玻璃不擊即碎。甚至將屋內的桌椅,連帶著坐在上麵的人一並掀翻。大衛·利維下意識做出反應,把黑色匣子從桌上抄起並摟在懷裏。


    狂風夾雜雨點襲入屋中。


    在窗外扇動翅膀的,那是一隻被雨水濡濕的天使。


    這種時候,夜月雯在心裏想,什麽黑色的匣子啊莫名其妙的外神傳說啊,完全都不與那東西在一個重量級——壓根兒就不重要了。


    灰色青年與身邊身穿白袍的男人同樣,呆坐在被雨水拍打到的地方,一動不動。


    聽到屋內響動而衝進來的西裝男人們,也在推開門後便完全呆住了。


    他們同樣屏息望著窗外那散發出星辰般光輝的人形。此時此刻他們成為同類,都被劃分到“普通人類”的範疇之中。


    那無疑是天使。


    擁有潔白羽翼、俊美外表的天使。


    暴風雨中,他近乎白色的金發在大風中飄飛。


    他的手中持有長槍。


    “克勞恩在什麽地方?”天使開口問道。他的聲音美妙無比,如同天穹高遠的迴音,又冰冷如同山巔積雪;是沉重的利劍和天平。


    他的視線在屋中掃動,雙足點在窗台上,隨即跨入屋內。


    他的右腳腳踝上纏著一截漆黑的鐵鎖。


    “克勞蒂亞·墨菲斯托,在何處。”他再次問道。


    這個問題如同投擲到水潭中的卵石。


    男人如被海浪排上岸畔的魚類般張著口,喉嚨裏隻發出唿吸聲和唾沫吞咽聲。


    而夜月雯當然更加感到茫然。


    他原本就不認識什麽克勞恩和克勞蒂亞,也根本不屬於這座低矮的塔。


    他望著那名擁有雙翼的人形,判斷他的出處:白色羽翼、古尼珀風格的垂掛式長袍、金色長槍,這與基督教中的天使相像,同時也與上神教中的天使形象相似。


    青年突然意識到,既然大衛·利維出身於猶太教家庭,那麽他此時此刻一定將這名天使當做了耶和華的使者。想必是相當巨大的衝擊,恐怕從今以後他都不會再談起什麽別的宗教信仰了。


    天使接著開口道:“在天穹之下的大地上生存的人,迴答我的問題。”


    這句話傳到耳中的刹那,夜月雯感到有沉重的枷鎖突然將自己緊扣在地上,他渾身動彈不得,並且立即迴答:“我不知道。”


    他身後那些呆立不動的暴力集團成員也紛紛搖頭。


    與此同時,大衛·利維的反應也與他相同,但他說出的話便不同了。


    他對於天使所提的問題似乎不是一無所知:“克勞蒂亞……克勞蒂亞在——”


    他像是在與自己的肢體和唇舌鬥爭,麵容扭曲起來,額上流淌下汗水。


    “在何處?”天使問。


    “在、在——”他拽緊手指,手臂將黑色的圓筒匣子用力卡在胸膛間。


    “我已感知到克勞恩,它就在此地。”


    天使抬起那柄猶如閃電的長槍,指向男子。


    “我將以聖槍做出裁決。若你所言為虛,則要割下你的舌,剜出你的心。”


    汗水把男人粗長的黑色眉毛浸濕,他渾身發抖。


    突然,他大叫起來,並鬆開手臂將那隻匣子遠遠扔出去。


    “她就在這裏!已經死了!”他尖叫著,甚至大笑起來,“所有人都在這裏,都已經被淵洞所吞噬!別想阻攔我的腳步,混蛋,就在黑洞裏爛掉吧!”


    他大喊大笑的樣子已經趨近瘋狂。


    夜月雯都忍不住離他遠些。


    但是隨後男人的笑聲被猛然遏斷。


    金色的槍從天使手中飛出,像一道肉眼無法捕捉的光束在空氣中滑動,瞬間將男人的腹部貫穿,將他釘在了牆壁上。


    男人如同被穿頭的蚱蜢般,在牆上踢蹬掙紮。他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鮮血如同瀑布般順著牆壁流淌下來。


    令人發指的恐怖場景——是生活在黑色世界中,如夜月雯這樣的人都感到不忍直視的可怕酷刑。


    天使毫不動容。


    他朝房屋中央走近,彎腰拾起了那隻黑匣。


    “我的克勞恩……已經,死去了嗎?”他無視一切凡人的目光,喃喃自語,“難道已經被異教的神明殺死了嗎,竟被異教神殺死?”


    -


    女士們先生們——各位觀眾們,大家好,僅代表我自己,向各位致以誠摯的問候。


    是的,又是在下。


    嗯?我死了嗎?


    為何要這樣問?


    惡魔是不會輕易死去的,惡魔和蟑螂乃是同胞兄弟。


    讓我介紹一下。我現在站在一片曠野之上。


    這兒除了草之外差不多是什麽也沒有,我走了一些路,隻看到過幾隻瓢蟲和蝴蝶。或許也會有爬行類。但總而言之,似乎沒有什麽大型動物存在。


    不過在我最初掉落的地方,附近散落著幾具人類的屍骸。


    新鮮的則骨頭上還附著著一層腐肉,老舊者則已經隻剩下黃灰色的骨骼。看上去像是受了傷,然後在此地飽受饑寒,最後或許因為感染或許因為失血,或許因為饑餓而死。


    這兒的天是藍色,草是綠色,河流帶著清涼的泥腥味——和地球相差無幾。


    這裏很像我“出生”時的世界,安靜、平靜,可以隨便坐在一塊石頭上,望著太陽東升西落,望著毛蟲結繭成蝶。


    當然了,我現在並不是在悠閑地東逛西逛,事實上,我是在找尋“人造”的跡象(那時候我沒有意識到此地的時間流動與外界不同)。


    如果找不到“人造”的痕跡,我就不得不相信這是一個真實存在著的、自然產生的裂隙,聯通兩個世界;又或許,這是被神明創造出來的偽造世界。


    我不希望答案是如此。


    如果是後者,即這是構建起來的全新世界,倒也無所謂,畢竟隻要懂得躲避,神明的影響對我微乎其微,依文也並不會追隨任何他口中所謂的“異教神”。


    然而如果是前者——第一種可能性,那隻匣子是一個獨特的自然裂隙;第二種可能性,這是力量強大的神明開啟的裂隙。


    而後者中的其二,我清楚,必然會引發我的恐懼。


    在如今的世界上,在我所知的範圍內,沒有任何存在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看書 .uukashu 以開啟時空之間的裂隙,就如千年以前的切翁神一樣。


    切翁神開啟的裂隙……


    我所恐懼的,是依文會離我而去。


    惡魔竟會對某種存在如此執著,這或許可以說是失格。但惡魔本來也沒有什麽規則可言,因而我能夠原諒自己。


    總之,我是愛依文的。我害怕他離開我。天使不容易被殺死,就像惡魔不容易被殺死一樣,因而大多數時候我不擔心他死去。我擔心的是離開。


    如果是在這個世界上,他無論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夠找到他、抓到他,因而他的腳踝上還有我施予的枷鎖。


    然而如果他通過裂隙離開這個世界,那我該怎麽辦呢?我或許就再也無法見到他了。


    所以我必須要弄清楚這兒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實際上,這也是我在“淵洞”組織耗費時間的最最重要的原因。相比較之下,遊魚小姐又算得上什麽呢,她給我帶來的趣味和煩惱都是那麽小。


    我一邊擔憂著似乎是過分矯情的恐懼可能,一邊在這個世界遊蕩。


    我觀察花,聞到它的香味,我捏碎它,感受到紋理和汁水;我看著天空,天空中漂浮著濕潤的雲朵;我把頭伸進清澈的溪水中,看到河底卵石間冒出的細碎氣泡……這一切都是那麽真實,不像是出自凡間的魔術工藝斧鑿。


    當我展開翅膀,試圖朝著高處飛去時,我隱約聽到了依文的聲音。


    什麽人的眼淚落下來,讓這個世界下起了雨。


    當然,我並不知道他在尋找我。


    他或許是以為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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