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得心明”古董店,坐落在西區一條雅致的步行街。


    店主是一對娃娃臉的和藹中年夫婦。他們顯然從女兒那裏聽說了會有客人造訪,早已準備好了中國茶和精致甜點。


    蓋瑞坐在小木桌邊與店主們交談,苜蓿則被一排排木架上的各種古物完全奪去了注意力。他穿梭其間並為之傾倒,各種物件帶有的沉澱感深深打動他——苜蓿一向容易在古董身上找到共鳴與相互理解的惺惺相惜之情,因為他們同樣古舊。


    “我聽說您需要羅盤是為了找到那個‘吸血鬼’,這是真的嗎?”女孩跟在他身後,仿佛將木架視為偵探小說中英國倫敦的暗巷,小心翼翼地問。


    他轉頭看向少女。


    年輕的女警把手背在身後,衝他露出人民公仆的燦爛笑臉。


    就像招架不了蓋瑞·克奈恩一樣,他也招架不住女孩的熱情。苜蓿感到自己對於犬係年輕人十分苦手。


    “如果你要問我使用羅盤的原理……”恐怕是真的說不出來。


    “我來幫您找吧!”沒想到女孩隻是爽快地毛遂自薦,並且像學生似的舉起手。


    “唔。好,那就麻煩你了。”


    “我到家裏的儲藏室去看看,沒準會有新發現。我從小在店裏長大的,您想要什麽我都能給您找著。”


    “拜托了。”


    托古董店女兒的福,苜蓿很快找到了自己心儀的羅盤。


    那隻羅盤看上去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前的造物,不是用於航海或是野外指向,而單純是一件複古製造的藝術品。也沒準是哪個巫師(當時世界上仍然存在少數幾個巫師家族)為了魔法儀式而特別定做的道具。


    銅鐵混合金打製而成的底座,微帶弧度的玻璃麵,鳥形指針的尖嘴直指北方。


    苜蓿將手指放在上麵感受了一會兒。


    “很好,一切都很好!”魔法輸入順暢,指針靈活無鏽,“就是它了!”


    羅盤不便宜,但是苜蓿出於個人情感也十分喜歡,最後以蓋瑞·克奈恩做擔保人,分期付款買了下來。


    離開古董店時女孩還在身後熱情地揮手,嘴裏說著古董店女兒而非警視廳警員的專用言辭,倒是似乎與她的個人形象更為貼合:“二位的造訪令小店蓬蓽生輝,歡迎下次再度光臨——”


    苜蓿懷抱著那隻羅盤。


    看到他心情難得那樣好,蓋瑞的腳步也輕快起來:“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嗯……”


    男人仍然愛不釋手地摩挲著那隻羅盤,聽到青年這樣問,便把頭抬起來。他的視線穿過街道,朝上越過房簷和屋頂。


    “去鏽城最高的地方。”他說。


    sk市,希爾維共和國新區與舊區的交界處,經濟與通訊的樞紐之地。


    她最高的地方是位於市中心公園的“生命樹”。


    那確乎是一棵樹,但絕非此事之物。它是那樣巨大,比任何一棟摩天大樓都要宏偉,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底部直徑自從生長之初就占據了sk市中心公園二分之一的位置,目前以每年五厘米以內的速度緩慢生長著。據調查,目前沒有任何一種已知的“曆史物種”格外中意食用生命樹的根莖葉等結構。


    這棵樹是十二年前出現的。被編號為“1-a”。


    以這棵樹的出現為標誌,開啟了所謂的“超本源現實融合時代”——這隻是被官方承認的眾多名稱之一。


    它現在已經經過十年考察期,進入了開發階段。其中頂部枝幹被開發為全新的現代化空中花園,黃金周的每日遊客吞吐量達到萬餘。


    現在是工作日,空中花園的客流量不算大,蓋瑞勉強能夠忍受被旁人當做神經病打量。


    身穿黑色外衣的男人像個最讓媽媽困擾的調皮小孩,鼻子緊貼住整片玻璃護欄牆,站在花園的最外沿,腳底就是生命樹的萬丈木壁懸崖。


    他對著那隻羅盤嘀嘀咕咕。


    這一次念動咒言的時間比先前的“蝸牛殼螺旋”術式啟動還要漫長。


    蓋瑞把頭湊過去,聽到他說:“……俄裏亞特米諾翁,毛線團的線蓮藕的絲,星宿與海潮,人魚的眼淚和石頭所開的花,讓指針尋覓此世微弱的哀息——”


    說著,他將掌中握著的不知什麽東西燃燒而成的灰燼灑在羅盤上。


    指針瞬間抖動起來。


    磁石磨成的玄鳥盤繞旋轉起來,等到它凝身不動的時候,它的嘴尖已經不再指向北方。


    它指向西南。


    西區一向被視為sk市轉型過程中的一塊遺留地。早期在希爾維與鄰國發生戰爭的時候,sk市以重工業起家,彼時的城市中心就是如今的西區。如今sk市的新興經濟已經不再依賴工業生產,於是西區工廠規模大範圍縮減,如今成為舊建築較多、有待規整的區域,目前似乎想要規劃為複古旅遊觀光地。


    男人拿著羅盤走在前頭。


    青年輕鬆推著兩百公斤的摩托車,漫步跟在男人身後。


    “苜蓿叔叔,我們現在去找的嫌疑人既然是你認識的人,你可以仔細點和我講講嗎?不然我就這麽跟著你逛大街,迎麵走過去了都不知道啊。”


    苜蓿對這話嗤之以鼻。


    按照青年靈敏的嗅覺,無需碰麵,隔著一堵牆他都能聞得出來。


    但苜蓿還是開口說道:“如你所知……我這支血統的特點是,每天必須而且隻能使用三次魔法。就是說如果今天我在睡前少用了一次,就會——”


    “我知道。”蓋瑞笑了起來,“你還記得我小時候那次?天哪真的把我嚇壞了,一睜開眼睛發現你懸浮在半空,而且還在流口水打唿嚕。”


    “嗯……”


    那大概是蓋瑞上小學三四年級時候的一個暑假,克奈恩夫婦將蓋瑞丟到老友家裏,二人去南方小島度假享受夫妻世界。苜蓿當時正開啟宅男生活的第二階段,缺錢裝修房間,因而很樂意被“接濟”一些托兒費。


    俗話說得好,七歲八歲狗都嫌,蓋瑞又比其他同齡孩子更加皮實,剛喊完一句“叔叔”緊接著便把苜蓿的家裏翻個底朝天,又跑到房東太太那兒去一口一個“女士”把對方哄得滿臉笑容,接著東一下跑到隔壁樓屋頂上打滾,西一下栽到社區公園的沙坑。


    一天下來苜蓿跟在他身後跑來跑去,uu看書 ww.uukanshu累得幾乎化為一段幽魂。


    晚上替孩子做了飯,接著又得在克奈恩夫婦的視屏指導下敦促男孩洗澡洗頭、刷牙洗臉,最後苜蓿幾乎是眼前發黑地倒在床上昏睡過去,完全忘記“次數”沒有達成。


    結果就是魔法失控:他莫名其妙給自己施予了懸浮的魔法。


    好在沒有出什麽大事。


    那之後他掛起一副日曆,每天使用一次打一個勾,直到蓋瑞的暑假終於結束。


    “咳,迴歸正題。”他有些心虛地咳嗽幾聲,說道,“不久之前有一天,我因為倏忽少用了一次‘次數’。”


    “是因為熬夜打遊戲?”


    ——居然被青年一眼看穿。


    苜蓿咳嗽好幾聲假裝聽不見,接著說下去:“這次魔法失控的結果是,我的書房被弄得亂七八糟,書架全部倒在地上,囤積在箱子裏的舊書也飛舞得到處都是。好處也有,我順便把它們拿出去曬了曬。”


    “結果?”


    “結果我發現了一本不記得是從那兒弄來的老書。好像是叫做《弗蘭肯斯坦博士的妻子》,不是《弗蘭肯斯坦》,和那本不太一樣。總之我讀著讀著,突然產生了靈感。”


    “什麽靈感?”蓋瑞在腦海裏翻動關於“弗蘭肯斯坦”的記憶。


    “關於人造人。”


    青年眉心一蹙,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男人轉迴頭看著他,接著說道:“我認為這或許會很有意思。沒準我會因為試圖製作難以製成的煉金術造物而找到生活的意義——反正我當時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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