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看看自己,一身灰色短袖短褲,看著普普通通,不過卻是光幕製造的隔熱服。


    之所以做成短袖短褲,就是為了外出時不顯突兀和格格不入,平時他們的隔熱服都是做成長衣長褲恨不得把整個身子包裹。


    也正是因為短衣短褲,裸露在外的地方還是十分熱,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一直幹不了。


    六零環顧四周,大家的衣服上、身體上都黏膩著各種硬塊、汗濕、沙泥、草跡,有些人的衣服甚至還有大塊的血痕。


    血痕估計不是那個人的,而是那件衣服的上個主人甚至上上個主人。


    在這裏,被殺害的人的衣服都會被剝下來給下一個衣服爛到不足以蔽體的人穿。


    墨堯說的沒錯,他在這裏,實在算得上是“太幹淨”。


    六零將上衣脫下來,遞給一個躺在地上看起來很虛弱的女子。


    她身上的衣服被撕扯過,露出許多抓痕,抓痕很紅,紅裏夾雜著絲絲粘稠的白。


    在這樣熱的天氣裏,她就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注定隻能發爛發臭。


    女子抬眸,眼裏盡是哀傷和死寂。


    她深深看了六零一眼,隨後接過,幹燥的唇動了一下,最終什麽都沒說出口。


    她沒有穿上那件衣服,而是抱著衣服轉過身,麵對牆壁繼續躺著。


    少年拍拍六零赤裸白淨的上身:“你太明顯了。”明顯不像他們裏麵的人。


    “嗯?”六零疑惑。


    “你太幹淨了。”少年說著就拉他迴到拿出角落,雙手蹭著地上的灰就往他身上亂抹:“被看到了,你就跟她丈夫一個下場。”


    六零皺了皺眉,對少年的動作雖不解,但沒阻止,他覺得少年不會害自己:“你這是?她丈夫怎麽了?”


    少年語氣平淡:“去掉你的幹淨,讓你融入進來。”


    “她丈夫很帥氣,也跟你一樣幹淨。然後,就被人看上要帶走,這個女的害怕那些人殺了她丈夫就反抗,結果被打了一頓。”


    “她丈夫是昨天被拖走的,也是昨天死掉的。”


    “我淩晨出去幹活的時候看到了。她是昨天被打的,過完今晚,估計就和那些人一樣,身體腐爛發膿,發爛發臭,痛苦地死去。她現在還忍著不肯死,是因為她不知道,她丈夫已經死了。”


    六零覺得自己傻傻的,事事都不懂,事事都要問,但又確實不理解:“他們把她丈夫抓去幹什麽?”


    少年動作一頓,看了他一眼,皺著眉:“被養得太好的小孩,不懂就算了。”


    六零沒再問,會死的哪能是什麽好事情。


    許久,少年停下手中的動作,望著背對所有人的女人,聲音帶上幾分沉痛:“早死早投胎。不對,早死不投胎。我知道她老公不在了,但我也不想告訴她,她一定會哭,眼淚很鹹,流到傷口會更痛。”


    六零看著少年將自己本也不算白皙但幹淨的身體抹得油膩髒黑,聽著他沉痛的聲音,心口處也壓著抑著,沉沉的,隻能用沉默迴應全部。


    少年察覺他的沉默:“你叫林zhi yi?”


    六零隻能點點頭。


    少年拍拍他的肩膀:“我叫陸盛,以前自我介紹的時候,總喜歡說,盛夏的盛。”


    六零沒接話,陸盛繼續道:“現在,陸盛的盛,是盛大的盛。我再也不喜歡夏天了。你呢,你是哪個zhi,哪個yi?”


    六零哪裏知道,信口胡謅:“之所以的之,羽翼的翼。”


    陸盛把手肘搭在六零肩膀上,想了想:“林之翼,好名字。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自能成羽翼,何必仰雲梯。未來……”


    陸盛頓住,未來……可期嗎?!


    “未來怎麽了?”


    “沒什麽。”陸盛本來語氣淡淡,卻又忽然感慨起來:“真好啊。”


    六零條件反射性迴應:“什麽真好啊?”


    陸盛抱臂靠牆,腦袋靠上去,四十五度角仰望滿是被拍死並黏在上麵的銀殼蟲屍體的樓梯口,長長歎了口氣:“找得到想找的人,真好。”


    六零轉身看他:“你要找誰?”


    “找我媽媽。”陸盛再次歎一口氣,語氣消極又無奈:“她在時城,我在嶸城。她叫吳玉婷,宏國有好多好多萬個吳玉婷。我大概、可能……”


    “永遠找不到她了”幾個頹喪的字被心中理智壓下,他害怕一語成讖,連忙改口:“可能要好久好久,才能和她團聚。”


    “你爸爸呢?”


    陸盛靜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他叫陸鴻艾辰,不止時城,整個宏國現在都已經沒有這個名字了。”


    六零習慣性就要出口追問“為什麽會叫這個名字”,但是忍住了,他感受到整個環境憂傷、死寂的氛圍。


    陸盛裝作未受影響般輕鬆問:“你呢?你有誰要找的嗎?”


    六零想了想,他沒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一類親人的記憶,於是搖搖頭。


    陸盛以為他搖頭,是代表他的親人們都已經不在了,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情緒是肉眼可見的低落。


    六零覺得自己這是勾起陸盛不好的迴憶,少年眼裏的光也漸漸被灰白感染。


    六零嚐試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怎麽了?”六零指著一個雙手舉到胸前,目光呆滯望向斑駁且時不時掉落灰白牆體粉末的房子頂部的男子。


    陸盛微微低垂的腦袋抬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是我的師兄,他讀大二那年我入學,結果我都要畢業了他還沒能畢業。”


    “網癮少年,掛科一堆,教師資格證也沒拿到。現在這個樣子,估計是遊戲癮犯了,覺得生無可戀。”


    六零沒很懂,但覺得轉移注意力這招有用。於是又好奇地看向另一邊:“他呢?”


    “估計煙癮犯了吧,末世後隻有那些大佬們才能吸到煙。”


    “她呢?”


    “思考人生吧。”


    “他呢?”


    “想家了吧。”


    “他呢?”六零指著樓梯口旁的男子,他靠在牆角那,借著直角左右扭動著身體。


    “蹭癢癢。”陸盛眸光暗了暗:“他的兩隻手都被扭斷了,現在的作用是擺設。”


    六零細看,發現他的兩條胳膊確實如同兩條空袖般,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搖晃。


    六零眼中星點黯淡幾分。


    “她呢?”一個女子看著自己枯黃的頭發發呆。


    “你怎麽這麽多問題?!”


    “哦。”六零閉嘴了。


    陸盛斜他一眼,看他正扁扁嘴,莫名確定他有點委屈,本著“為學生授業解惑”的原則,還是迴答他:“她應該是無聊吧。”


    “那他也是無聊嗎?”六零得到迴答,得寸進尺指向另一個也在看著自己長到肩頭的頭發發尾發呆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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