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午三點,天才漸漸亮了,雨雖然還在下,但也小了許多,變迴輕飄飄的春雨而不是那砸人的大雨。隻是,溫度還是那麽低。


    飛機暫時無法起飛,所有航班取消,顏意和白城也決定返迴。機場裏麵的地鐵口站著很多人,地鐵站被水淹了暫時停運,公共交通也停運了,主要是連環車禍數不勝數。


    大門口站了很多人,地下停車場被淹了,他們的車子取不出來。


    司機返迴機場接他們的路上就塞車了,大風黑雨期間視線幾乎完全受限,路上幾乎成了一團亂麻。


    白城皺眉看著紅黃交雜的導航,幾乎每一條路上都發生多起車禍,完全塞死了,一出到機場外就會遇到堵車。他還是太樂觀了。


    外麵溫度很低,在機場裏的人雖心有餘悸,但還是暫時留了下來,等外麵道路暢通一點再離開。機場提供飛機餐,大家簡單吃下,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吃飽就開始玩鬧起來,大人都窩坐在椅子上或者地上,刷著手機。


    天災之下,人類如螻蟻,人類文明的產物也如同可以隨意毀砸的玩具。


    顏意刷著新聞,失聯飛機有些依舊失聯,有些機毀人亡,隻有極少數平安落地。


    原本在道路上行駛的汽車多被這忽如其來的天黑打得措手不及,車燈也沒法照亮前方,連環相撞頻頻出現,視頻裏一輛車接著一輛車下餃子般碰撞到一起,翻到路旁的、翻到車頂的、數輛車堆疊的……有人呐喊,有人用手機舉燈,但都阻止不了雨天路滑車輛慣性和狂吹怒吼的風,拍視頻的人車子也被撞了,爬到邊邊和旁邊的人一邊擺手一邊喊:“下來下來!靠邊靠邊!趕緊下車啊!”


    一輛輛車還是撞了過來。


    視頻裏,滿滿是他們的無力感。


    路燈倒壞、廣告牌吹落砸墜、電線電纜火花爆起、窗戶破碎玻璃四散、工廠頂棚被掀、作物倒伏、魚排散架、船隻側翻……在外作業的人,很多一時無處躲避被風吹走。


    僅僅統計到現在,嶸城的死亡人數已經接近3200,數據還在持續攀升,失聯的更是不計其數。


    人們把這場短短幾個小時就奪走無數人生命的雨稱為黑雨。


    傍晚,雨還在下,天又開始慢慢暗下,官方派出直升飛機疏散道路,應急救援車輛和救護車、警車不得停歇。


    機場裏不少人都查著路線想要離開,白城想要查導航,卻發現網頁故障了。往機場方向的路通了,但司機說出機場方向的路還在堵塞。隻不過再不走天又要黑了,留在這裏總有莫名恐慌,兩人還是決定迴去。


    上了車,顏意看著手機裏的消息,設計總監將兩個職工信息和作品圖發了過來,還發了長語音。她揉揉眉心,實在不想聽。


    白城注意到顏意有些心神疲憊:“又發生什麽事了嗎?”


    “公司發生了剽竊事件,兩個人不同時間交了同一幅作品。”顏意說著就調了一下座椅,舒服躺下,作為一家黃金珠寶公司,設計一直都是頂頂重要的,所以剽竊這種看似小事的大事才會匯報到她這裏。


    這兩個人她都有印象,一個是設計部一個組的組長,叫安妮,她風格多變、出品率很高。


    另一個顏意不記得名字了,隻記得她的臉,是因為有一次淩晨迴公司拿東西,看到有辦公室還開著燈特地去看了一眼,原來是她大晚上在加班。前不久的一個雨天,顏意又剛好看到她扶起了一位跌倒的老人家,她應該也算是一個勤善之人。


    顏意對兩人印象都還不錯,更不會用刻板思維給她們貼標簽。給秘書發了條信息,派人去徹底查查這件事情,又給顏父發了條信息,她想順便將那位任人唯親、德不配位的設計總監也一起拉下去。至於結果,讓子彈再飛一會先,說不定就中靶了呢。


    兩人的迴程並不順利。


    這場下了近乎4個小時的狂風黑雨帶來了比台風還要恐怖的危害。即使又已經過了幾個小時,道路還在堵塞,溫度也沒有迴升。車裏開著暖氣還算舒適,外麵卻隻有7c,這幾乎是嶸城冬天的最低溫了,卻出現在了5月。


    司機望著一動不動的長車隊:“前麵車禍估計還沒處理好,小姐、白先生,你們可以先休息一會。”


    顏意撐著手肘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車流一動不動,新聞裏播報著多處街道水淹嚴重:“嶸城排水向來是宏國數一數二的,也抵不住這一場黑雨。本台收到消息,此次黑雨是全球性的,唐星各國各地在同一時間受到這場雨的影響,目前……”


    前進不得,後麵又有一輛輛跟過來的車,也後退不得。人們都安靜地等著,當然,也有人不安靜的。在他們往前二十米左右就有一群人在鬧哄哄吵著什麽。


    白城按下車窗,一股寒氣瞬間逼入。他皺了皺眉,外麵溫度太低了,連忙又把窗子升上,看了一眼顏意:“我出去看看。”


    說著他便打開車門,一條腿觸到地上後又反身過來囑咐:“我一會就迴來。”說完沒等顏意迴答就快步往那邊去了。


    好奇是人的天性,顏意也不例外,但天這麽冷,下車是不可能下車的,隻探頭往外邊看,可以看到那群人焦急地四散開來去敲每一台車的車窗。白城過了好一會還沒迴來,顏意終歸還是按捺不住,偷偷摸摸在空間裏拿出幾個暖寶寶貼在前胸後背,跟司機說了一聲就出去了。隻是一出去,冰冷的風還是瞬間刮得她一哆嗦。


    冷,有一種深冬的感覺,寒意是透骨的。


    她往那邊走去,一個正在敲車窗的人看到她,大聲問道:“你是醫生嗎?那邊有個孕婦羊水破了。”


    顏意搖搖頭,她不是。那人繼續一輛輛車去問,顏意也加入尋問隊列,連續問了十幾台車,才聽到有人叫她:“姑娘,找到了,他們那邊找到了一個醫生!快迴車吧,凍死了!”


    顏意應了一聲往迴快步走,沒忍住打了第五個噴嚏。迴到車裏看到白城還沒迴來,又怕那邊會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從空間取出一個背包背上往那邊走。


    車裏空間太狹窄,外麵又太寒涼,白城和幾人正在將許多布條撕開想要做成簡易移動工具——他們已經征得一對熱心夫婦的許可,借用他們的房車,但兩車相距十多米,孕婦不能走不能背也抱不了。


    顏意借助背包取出十套一次性床上四件套遞過去,這是她為這次出行準備的,多疊幾層才會覺得放心:“看看這個行不行。”


    孕婦老公恍然大悟,擦了一把眼角就連忙從自己包裏拿出一套床上四件套,圍在周圍或幫忙或擔憂的群眾也紛紛迴到自己車裏,不少外出旅行的人都備著這些。


    於是拚拚湊湊,將被套和床單疊加在一起,再加上顏意的都是加厚的,這樣一來一個簡易柔軟的移動裝置就算是完成了。眾人小心翼翼幫著將孕婦扶到上麵,一些人幫著抓著邊角,一些人幫忙撐開傘稍微擋風,一些人直接站著幫忙擋風,一些人隔著車玻璃相望,一些人直播,一些人拍照,終於,還是小心翼翼螃蟹挪到了房車上,房車已經布置好了,有平躺的床。


    大家都輕輕唿出一口氣。


    醫生是婦產科醫生,但她除了滿腦子的知識經驗和一個助聽器一把剪刀外,沒有任何其它工具和助手。孕婦的婆婆跟著進了車子裏,裏麵很擠,外麵的人穿著輕薄的衣服背對著車子圍在一米之外,瑟瑟發抖,卻有一身正氣。


    白城拉過顏意:“你趕緊迴車裏吹吹暖氣,臉都凍紅了。”


    “沒事,我看看能不能幫上點什麽忙。”顏意心虛地感受著體內暖寶寶的熱量。


    “要不你迴車裏暖會,你已經幫了很多了。”顏意反過來讓白城迴車裏,這樣她就有理由拿出暖寶寶給在場的人分一分了,畢竟除了白城,沒人知道她的行李箱有多大。


    “沒事,能幫則幫。”他這一句話聲音不大,隻有顏意聽到,但他眼神堅定而真摯。顏意心中動容,他確實是一個非常善良、非常有責任感的人。


    和哥哥一樣。


    “你還是迴去吧,迴車裏坐著。”白城看向她的手:“你手都冰涼涼的了。”


    顏意:……他光靠看就知道自己手冰涼涼?她現在恆溫得不得了,起碼36度7。


    聽著身後女子痛叫的聲音,顏意還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得到的,至少她空間裏吃喝的東西不少:“我不走,我不冷。”


    白城自己都冷,哪裏會信顏意不冷,剛要再勸她迴去,就聽到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孕婦婆婆焦急地拉住自己兒子,眼淚早已流了滿臉:“出不來,出不來啊怎麽辦,要剖腹產才行啊!救護車到了沒啊?”


    孕婦婆婆已經急哭,孕婦丈夫也沉穩不下來,抖著手:“說是有一段路應急車道也堵車了,救護車還開不過來。”


    車禍相撞的車也還沒挪完,許多地方還在塞,救護車艱難出了社區,也沒有這麽快能過來。


    裏麵是女人越來越低越來越痛苦的哀嚎,男子抓住母親的手,顫抖著聲音,眼淚鼻涕無聲流著,聲音啞澀:“媽,保大人!”


    “沒出息!”孕婦婆婆手也在發抖,語氣十分艱難才保持穩定,她是家裏的主心骨,她要是亂了,就全都亂了。她連忙上車,又出來:“求大家幫忙找找還有沒有醫生,問問有沒有帶手術器材的!你也趕緊去!”


    孕婦丈夫呆滯地應下,跑出幾步後卻軟了膝蓋,無聲跪在濕漉的黑色瀝青路上,捂著臉不敢出聲哭怕被妻子聽見。


    幫忙的人早已反應過來,一部分繼續圍著車子,一部分發散去找東西。


    顏意隻一思索,在救命的事情麵前,就不要想那麽多擔心那麽多了,於是跟白城說了一聲就快步往車裏走。背包太小,放不下空間裏那套手術器材,但她行李箱可以。


    這手術器材是打算送給何清蕊的禮物,一直放在空間裏,雖然不算齊全,但都是專業的高端產品。白城跟著就要跑過來,顏意崩潰,跑得更快了,這不能被追上了啊!追上就什麽都沒有了啊!


    顏意發瘋似地狂蹬腿,終於仗著起跑快幾秒的優勢快了一步,快速打開車子後備箱和行李箱,然後從空間拿出一個跟自己行李箱差不多大的箱子遞給白城,在他說話前先發製人道:“趕緊拿過去!”


    什麽都別問!


    白城還沒思考就提著箱子再次奔了迴去,顏意撿起掉在地上的暖寶寶,真得出了一身汗了都。緩過勁來,又從空間拿出止血藥、止痛藥,至於麻醉藥針筒什麽的,她也沒有那個先見之明準備那些。


    最後還不忘拿出幾條巧克力、士力架、濕紙巾、衛生巾、一次性浴巾,全都裝在一個大大的黑色的塑料袋裏又奔了過去。


    有人問:“這是什麽?”


    “吃的,孕婦需要補充一下體力。”顏意言簡意賅,敲了敲車門,孕婦婆婆感激地接了過去:“好孩子,奶奶記你的恩。”


    車門再次關上,時間十分漫長,轉眼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半。此時的天黑已經不是黑雨裏驅不散的黑,而是正常的夜晚,表麵的黑裏帶著城市的燈光,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路燈亮一些,大部分沒亮,運氣很好,房車附近幾個都亮了。寒冷十分固執,於是一部分人迴車,又有一部分人過來瞧上幾眼問有沒有能幫到的。這些善意無法融化寒冰,卻能溫暖人心。


    白城再次勸說顏意迴到車裏,顏意隻好迴去。


    有人對白城說:“你女朋友人真好,你們倆真配。”


    “她確實算是個好人。”白城目光追隨著她,直到看著她坐迴了車裏。


    那人以為自己聽岔了,並未在意。


    坐在車裏又過了許久,暖氣很悶,司機問了那邊的事情,直唿這種天氣是造孽。家裏人又來了幾次電話,信號不是很好,聲音斷斷續續,報個平安就聽不太清了。


    許久許久,顏意睡的腰酸脖子痛的時候,救護車才終於在警車的護送下出現在較為暢通的對向車道,警察將那一米多的鐵欄就地拆除,可惜鐵欄拆除,四十厘米高的水泥隔斷拆不掉,還是得繼續等通車。


    許多人在那圍著,或幫忙或拍視頻拍照,孕婦婆婆手都在抖,帶著兒子深深給大家鞠躬感謝,說著祝福的話:“好人一生平安,順順利利,萬事大吉。”


    她將手術箱用濕巾擦過還給白城:“小夥子,好人會有好報的。阿姨祝你和你女朋友順順利利,早生貴子啊。”


    白城接過箱子:“承您吉言。”


    也許是孕婦婆婆感激的眼神過於誠懇,白城補充了一句:“阿姨,我是做快消的,聽說奶粉嬰兒用品什麽的都要大幅度漲價,最好今明兩天多囤點貨。”


    孕婦婆婆連連點頭,白城覺得她沒太聽進去,但人各有命,他也不想多說什麽。


    他可不是好人。


    他給自己的定義,從來就不是好人。


    白城迴來了,孕婦婆婆讓他代為感謝:“母子平安。阿姨說多虧了你的東西,祝你生活順順利利。”


    顏意的心也放了下來。


    救護車與顏意擦肩而過時,顏意還特意看了兩眼,警車在前開路,救護車閃著急促的光帶著孕婦和孩子離開。


    刷著手機,新聞都是水淹、狂風、山體滑坡、泥石流和天黑視線不好而造成的一些災難,現在多處正在搶險救災,很快,嶸城官方出現在救災一線的新聞裏。


    家裏人也又來了好幾次電話,顏奶奶還準備派直升機去將顏意帶走,顏意一一安撫了過去。天漸漸亮了起來,迎著東邊晨曦,溫度漸漸升了上去,唿嘯鬼叫的妖風也止了——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人們紛紛熄車下車溜達,畢竟不是誰的車子都滿油滿電。


    這一等,竟然是一夜。


    早上六點半左右,直到橙紅朝陽如血映在未幹的地麵倒映出淒涼唯美的雲影時,車隊終於開始在陣陣驚喜聲中前進了,由挪動到快進,再由快進轉為緩慢直至堵塞,就這樣快快慢慢、堵堵行行,熾熱的太陽高掛正正頂端時,終於送白城迴到了他學校。


    送白城迴去後顏意就徑直迴了家,家裏人都坐在院子裏等待著,看到顏意迴來紛紛上前,顏意眼中瞬間濕潤,這不正是人生所求?!


    有人念,有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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