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瞎子叫曾廣仁,是一個盲人,他並不是天生殘疾,而是小的時候,大約八歲的那年,生了一場病。具體是天花還是麻風他自己也不記得了,反正是因為那場病,最後發高燒,眼睛從此以後就成了睜眼瞎。


    現在他年紀大了,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本來曾瞎子是住在塘柳村一組的飼養處附近,靠給村裏看著倉庫的公糧,混口飯吃。


    曾瞎子在的時候,倉庫可是沒丟過東西,除了有一次曾瞎子自己走丟了……


    曾瞎子這個人,小的時候,有父母,還是有人管的。但是由於生理缺陷,導致他並沒有婚姻家庭,也沒有子女,所以人老了之後,就無依無靠了。


    村長劉大寶本來是給曾瞎子看飼養處這個活的,這個活雖然理論上來講,曾瞎子是看不見的,萬一丟東西,他其實也無能為力。但是,實際上如果真的有人在飼養處旁邊居住,那偷糧食的人,也會心存忌憚,即使也會丟糧食,不過也不會丟太多的糧食,像這次這樣丟了兩千多斤的糧食,是不可能的。


    這個時代,人們能吃飽就很費勁了。家家戶戶沒有什麽餘糧,吃肉更是艱難,隻有逢年過節,有錢的人家能吃口肉,吃一頓餃子,普通人連素餡餃子都吃不上,更別提吃肉了。人隻有吃飽了,才有力氣做重體力活,如果吃不飽,幹重體力活,是不現實的。


    這次丟的糧食,兩千多斤。加起來會計田有福沒有去的時間,也沒有超過五六天罷了,那偷東西的賊,不太可能明目張膽偷,那剩下的時間可以利用的並不多。


    如果曾瞎子還住在飼養處,想必不會丟的。


    當然了,曾瞎子這個人也是有問題的。村長劉大寶把他安排在這裏看倉庫,實際上是照顧他,但是他覺得這是在侮辱他……


    曾瞎子成了盲人之後,吹的一手好喇叭,是桃花源鎮附近最出名的喇叭匠子。十裏八村辦會,都用他去吹喇叭。


    (詞條解釋:1喇叭匠子就是農村專業吹喇叭的一種職業,當然不是全職,反正就是會吹喇叭,吹的不一定很好,但是會。是一種方言。2辦會,也是一種地方特色的娛樂節目。類似於東北大秧歌的組織,但是又略有不同,指的是更籠統的範疇,包括秧歌,打鼓敲鑼,拜神,撒燈等等。)


    這樣的話,曾瞎子覺得自己是個有手藝的人。有手藝的人,就是文化人,身為文化人,怎麽能被村長劉大寶如此冷落?身為一個有技術的人,曾瞎子覺得自己被派去看倉庫,就是對他人格的侮辱和欺淩。


    而且,這也限製了曾瞎子的另外一個手藝。曾瞎子從九歲就開始拜師學藝,學的是說評書。具體拜師的是誰,已經沒有辦法考證了。不過曾瞎子在十七八歲的時候出山,就已經可以閉著眼睛,一口氣說上幾個小時的評書,堪稱一個非常厲害的民間藝人。


    村裏的老人常說,曾瞎子可以說“隋唐演義”、“白眉大俠”、“光武大帝”、“三國演義”、“鬥破蒼穹”等等。


    其中,最拿手的就是“三國演義”,人們傳聞曾瞎子那是倒背如流。一講起來,就滔滔不絕,三天三夜不會困倦。村裏的小孩子,都愛聽曾瞎子講故事,說評書。


    這也是曾瞎子自己的愛好。他在自己擅長的領悟,自力更生,靠著說說評書,也能活的不錯。


    但是後來,說評書不行了。人們的物質生活增加了,能上學學習,讀書識字,也能自己看書了。曾瞎子就失業了。能聽曾瞎子說評書的人,越來越少。曾瞎子沒有辦法,就隻能開辟副業謀生了。


    於是,曾瞎子火速連夜學習了“易經”、“八卦”、“推背圖”、“山海經”、“封神榜”等等和算命有關係的知識,搖身一變,成了村裏有名的算命先生。


    別人算命呢,有人一定說他睜著眼睛說瞎話。但是曾瞎子不會有人這麽說他,畢竟他是真的盲人。如果有人說他睜著眼睛說瞎話,那就是侮辱人了不是?


    所以,曾瞎子無論算的準或者不準,那都是準。畢竟沒人敢說他不準,要不然就是欺負殘障人士。


    不過後來呢,劉大寶就不願意了。說曾瞎子總沒事給他上眼藥。說曾瞎子搞算命,是封建迷信,要取締他。曾瞎子反駁自己並不是封建迷信,是有科學依據的。但是劉大寶不信,並且和曾瞎子發生了劇烈的爭吵。


    曾瞎子不服,但是劉大寶也不服。兩人杠上了,結果就是曾瞎子敲著鑼,來劉大寶門口,罵了劉大寶三天三夜。


    說劉大寶這個村長忒不是人了,壞的離譜。竟然對一個瞎子下手,真不是人呀。說劉大寶狼心狗肺,以前曾瞎子還給劉大寶講過評書,算過命。曾瞎子還說劉大寶壞的出圈了,這才導致劉彩霞二十六七嫁不出去,沒人要。自己的女兒沒人要,是劉彩霞自己的毛病嗎?不是,那是她爹劉大寶太壞了,缺德事辦多了,讓自己的女兒遭報應了,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娘沒人要……


    諸如這類的話,劉大寶聽了會怎麽樣?自然是暴跳如雷呀。


    那會兒宋春花還去看熱鬧來著,也勸過曾瞎子,但是也被曾瞎子罵了。


    會計田有福也去勸了,沒用。曾瞎子把會計田有福也給罵了。


    曾瞎子罵會計田有福是個大草包,隻會給村長劉大寶提鞋,啥也不是。一個就會打算盤的都能當會計,完全就是因為會計田有福是村長劉大寶的一條狗。別人有文化,念過初中的,識字的識數的都當不了會計,可是會計田有福卻是塘柳村的會計,這明顯就是因為會計田有福會溜須拍馬。


    這可把會計田有福給氣壞了,但是他也不敢收拾曾瞎子。


    劉大寶也是一樣,氣的半死,但是無可奈何。一是因為曾瞎子年紀大,輩分高。雖然不是同姓,但是劉大寶見了曾瞎子,也得畢恭畢敬的叫一聲老大哥。二是曾瞎子是真瞎,他看不見,但是他聽見了。上邊確實有文件說,這個算命先生之類的要取締了。


    算命先生,這種東西,隻能解心疑。並沒有什麽科學依據。雖然有上古文化易經八卦之類的作為參考依據,但是都是一些騙人的把戲。


    所以甭管曾瞎子算命算的準還是不準,都不行,必須取締。


    因為上頭就是這麽說的,村裏也沒有辦法。劉大寶氣的不行,但是也沒敢出來。不過曾瞎子畢竟太過分了,敲著鑼罵了劉大寶三天三夜,村裏的人可都聽見了,也知道了。


    劉大寶不做點什麽,這個村長劉幹不下去了。因為曾瞎子的手藝全沒了。評書沒人聽了,講故事沒人聽了,現在算命也被取締了,就剩下一個讓曾瞎子活命的活,就是吹喇叭。但是劉大寶年初辦會的時候,特意從村裏找了一個二把刀子的喇叭匠子。這可把曾瞎子氣壞了。


    (二把刀子:解釋就是不太成熟,技能比較差勁,功底不足。聯係到本文的意思就是這個喇叭匠子,其實不太會,吹的不好,但是也能濫竽充數的那種的意思。)


    曾瞎子一頓吹,那個喇叭匠子也玩命吹喇叭。結果,曾瞎子病了……


    畢竟吹喇叭這個活不僅靠技術,還看肺活量。曾瞎子畢竟年紀大了,連吹七天喇叭,再加上他本來就心裏有氣,自己一個人的活,被人給搶了生意,以後日子怎麽過?所以年紀大,又生了大氣的曾瞎子,吹了七八天熬夜的喇叭,直接倒了。


    養好了病,劉大寶就假裝好心好意的安排曾瞎子去飼養處看庫房。


    於是兩個人的矛盾徹底爆發。曾瞎子就指責劉大寶公報私仇。劉大寶表示自己這是在照顧孤寡老人。兩個人自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曾瞎子一怒之下,就自己走著去了鎮上告狀,結果鎮上覺得曾瞎子孤苦伶仃的,太可憐了,於是把他送到了縣裏的養老院。


    曾瞎子立刻就懵了,怎麽好好的去養老院?他一直鬧著要迴村裏,但是他找不到迴家的路了……如果沒人送他迴家,他要麽流落街頭,要麽在養老院裏熬著。


    曾瞎子正在養老院裏生氣,劉大寶和會計田有福就來了,曾瞎子正在和一個老頭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給你看看手相……你這個手相是富貴命呀……”


    劉大寶和會計田有福在一旁看著,不由得歎了口氣,都不由得感慨:看看人家曾瞎子,太勵誌了,真是身殘誌堅呀。


    “廣仁大哥呀,我……劉大寶,我尋思把你接迴村裏呢,你看咋樣?”


    本來正在給人看手相的曾瞎子一聽,差點立刻老淚縱橫呀。


    他在敬老院沒有用武之地呀,太屈才了。一群老家夥根本信不過他,說他胡說八道。但是曾瞎子表示自己專業對口,絕對沒有瞎算命的。他的算命技術,是祖傳的。


    可是敬老院的老頭老太太們則嘲諷曾瞎子:你特麽那麽會算命,你怎麽找不到迴家的路?


    曾瞎子很生氣,這是侮辱他……


    他一個瞎子怎麽可能認識路?而且從縣城到塘柳村,有三十多公裏,這麽長的路,又是山路,別說曾瞎子是盲人,就是好人一個,估計也認不太好呀。所以,找不到迴家的路,和會不會算命有什麽關係?


    明顯就是兩件事。


    但是敬老院的老頭老太太們,可信不過曾瞎子。這讓曾瞎子非常無奈,感覺人生充滿了悲劇和悲劇。他迫切的想要迴到塘柳村,哪怕迴去看庫房,也能見到幾個熟人不是?


    人呢,年紀大了,就戀家。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在塘柳村,無論怎麽說,曾瞎子都是土生土長的。那裏的山,那裏的水,那裏的人,都是讓他懷念的。所以當他聽到劉大寶的聲音,頓時就開心了。他終於,可以迴家了。


    這會曾瞎子也不拿捏劉大寶了,也不想用身份壓劉大寶了,他隻有一個想法:快點迴家。


    “是劉大寶嗎?是你嗎?你要接我迴家?快,我要迴家,我一天也不想在養老院呆著了。”


    劉大寶和會計田有福會心一笑,隨後說道:“是這樣的,廣仁大哥呀,我上次那件事絕對不是針對你,是我也沒辦法。”


    曾瞎子自然知道劉大寶說的就是算命先生是封建迷信這件事。他現在別的什麽也不想了,就想迴家。至於算命不算命的,無所謂了。他都蹉跎了六十多年的歲月了,以前靠著說評書,吹喇叭,算命活著。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新的生活下去的方法,如果不能算命了,那還可以把頭發剃光,當成和尚。當和尚呢,負責給人們傳達箴言,和算命也是類似的。但是,這個就不是封建迷信了。


    曾瞎子是這麽想的,於是說道:“我知道這事不是很怪你。事過去了,那咱們這就走?”


    劉大寶看曾瞎子已經迫不及待了,反而不著急了:“不急不急。村裏這兩天發生點事,廣仁大哥,我想請你給破綻破綻。”


    “啥事?”


    “飼養處那個倉庫的糧食丟了,你說會是誰偷得?”


    曾瞎子想了想,問道:“丟了多少?”


    “有兩千多斤。”


    “這幾天的事?”


    “嗯。”


    曾瞎子嗯了一聲,開始嘴裏念念有詞,終於再次開口說道:“我推測呀,這個糧食丟了就隻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外村的人偷得,一個是本村的人偷得。”


    劉大寶:“……”


    會計田有福也愣住了,心裏不由得嘀咕:“這曾瞎子是真牛呀!兩頭堵。這特麽還用他說,還什麽不是外村的人偷得,就是本村的人偷得?這是個人就知道呀。曾瞎子是把廢話文學,練得爐火純青呀。”


    曾瞎子繼續分析道:“如果是本村的人偷得,本村的人離得近,偷了這麽多糧食,第一個要做的,就是藏起來。兩千多斤糧食,這玩意是個很大的目標。最近下雨過後,還發水了。不可能藏在荒郊野外的。他們偷糧食是為了什麽?自然是為了吃,為了吃就不能讓這個糧食發潮長芽了……這糧食一旦發黴,長出發芽了,就吃不了,會吃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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