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花香馥鬱。


    顧清歡靜坐於古琴之前,久久都難以專注,指尖才撥動幾下,便沒了心思。


    之前她在府中裝病,整日閉門不出,如今顧清語嫁出去了,她可以在院中隨意走動,然而,除了日複一日的撫琴練字,她也沒什麽其他的事可做。


    前幾天,城中出了一樁大案,鬧得滿城風雨。


    父親為了查案,數日不歸,似乎早把她進宮的事忘在了腦後。


    一個刺客有什麽要緊!


    她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父親一心想要步步高升,卻不知何為捷徑!


    顧夫人察覺到了女兒這幾日的悶悶不樂,忙過來哄一哄:“好孩子,前陣子真是委屈你了。今日娘親帶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顧清歡聞言心動:“我能出去麽?外麵不是不怎麽太平麽?”


    “咱們在城裏逛逛有什麽要緊,你父親不是說了,如今城中戒備森嚴,銅牆鐵壁,固若金湯。你整日悶在家裏,難免胡思亂想。不如咱們一起去拜拜佛,燒燒香,求個吉瑞之兆。”


    顧清歡聞言,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笑容。


    母女倆一路乘坐馬車來到城西的明德寺。


    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今日的香客不多,寺中冷冷清清。


    顧清歡誠心叩拜,祈求上蒼垂憐,讓她早日入宮,得見真龍天子。


    她的如意郎君,就該是這天底下最尊貴之人,胸懷山河之廣,眼含萬物之傲。


    她配得上!


    準備離開的時候,顧清歡發現寺院有一處角落開滿了海棠花,粉粉豔豔,明媚又含蓄。


    顧清歡略微駐足,目光溫柔地掠過那片花海,卻見一抹緋紅修長的身影緩步而出,異常奪目。


    求神拜佛之人,怎麽會穿得如此豔麗招搖?


    顧清歡心中不禁泛起層層漣漪,好奇之情油然而生。


    她輕輕抬手,傘沿微傾,驚見那人竟是個長相極其俊美的年輕男子,紅衣紅唇,眉眼如畫,宛若流淌在青山遠黛間的一抹朱紅,鮮活又不失張揚。


    一眼驚鴻,顧清歡不由自主地輕顫了手中的油紙傘,急忙將其壓低,不想被旁人發現自己放肆的目光。


    這是誰家的公子,居然生得一副足以顛倒眾生的傾城之貌?


    看他的穿著氣度,非富即貴,怎麽自己從未聽說過呢?


    顧清歡坐迴馬車,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眸光閃爍,更顯心事重重。


    蘇氏正要出聲寬慰,就聽顧清歡輕輕發問:“母親,你方才看見那個人了麽?”


    “嗯?誰呀?”


    “一個穿紅衣服的年輕公子。”


    蘇氏一臉納悶道:“這孩子,怎麽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寺中哪有什麽紅衣公子啊,莫不是你眼花看錯了吧?”


    “不,我明明……”


    顧清歡秀眉微蹙,忽而恍惚。


    那抹紅衣鮮明如焰,怎會如此無人察覺?


    她明明看見了呀,難道是遊魂不成?


    …


    細雨如織,輕拂過簷角,滴答落下。


    沈硯立於廊下,靜靜眺望著遠處霧蒙蒙的天地,身後有人淡淡開口:“沈施主今日的心境,似乎被這細雨沾染了幾分愁緒啊。”


    沈硯聞言緩緩轉身,對上普慧大師那雙洞悉世事的慈悲之眼,嘴角不自覺地勾勒出一抹淡笑,坦然道:“普慧大師所言極是,我方才好似遇到一位多年前的故人。”


    “緣起緣滅,皆是注定。沈施主提及的有緣人,莫非正是在雨中匆匆離去的那母女二人?”


    沈硯聞言雙手合十:“師父慧智,一語中的。”


    普慧大師笑容和藹,語氣溫和:“沈施主是宮中的貴人,從不理會閑人閑事。今日來此,必有緣由。”


    沈硯淡淡一笑:“既是命定之緣,也是難解之孽,見了還不如不見…………我反倒希望自己認不出那張臉。”


    他第一眼就認出的人,並不是那位名聲在外的顧清歡,而是顧夫人蘇氏。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神情,一樣的翡翠耳墜,幾乎和十多年前的場景重疊在了一起。


    他既認出了蘇氏那張萬惡的臉,自然就明白那日在永安侯府,一切都不是恍惚錯覺。


    顧清語,他原來真的認識她,隻是那時她還太小太小,而他也是個孩子……


    兩人間的交集,明明隻是轉瞬即逝,卻曾留下過深刻的痕跡。


    顧清語還會記得麽?怕是早忘了吧。


    那日午後,長輩們抱著她來逗他:聰兒,等妹妹長大了給你做新娘子,好不好?


    如今,歲月流轉,兩人的身份地位已大相徑庭。他早已不是當年的他,而她也嫁入了永安侯府。


    普慧大師望著沈硯漸漸幽暗深邃的雙眸,似乎從中悟到了什麽難以言喻的禁忌,隨即合十雙手,閉目輕誦:“阿彌陀佛……”


    他的眼中有殺氣。


    暗流湧動,蓄勢待發的殺氣!


    沈硯卻是笑了笑:“大師,我行走於塵世間,早已滿身塵埃,此生怕是難以修得正果。然而,佛家智慧浩瀚,有一語,最是深得我心,時常勉勵……”說到這裏,他故意一頓,再啟唇時,字字犀利如刀刃:“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


    “嘶……”


    燭光下,顧清語望著指尖湧出的血珠,蹙眉歎息。


    小翠聞聲過來,見她刺破了手指,忙抽出帕子道:“姑娘怎麽這麽不小心?可叫奴婢心疼了。”


    顧清語微微一笑:“沒事,一時走神不小心罷了……”說著,她緩緩用繡帕包裹住受傷的手指。


    小翠忙收拾好桌上的針線布料:“姑娘快別做這些了,您且去歇歇眼。”


    顧清語捂著手指,語略無奈:“我還不想睡……”


    小翠聞言瞄了一眼裏間,又蹲在顧清語的身邊,小聲道:“姑娘,二爺今日的氣色瞧著比昨兒好點了。等再過幾日,您準備怎麽辦啊……”


    顧清語秀眉輕蹙,自然明白她話中的深意,緩緩開口道:“估計我還能拖幾日。等到真的拖不過去了,也隻能溫順聽話了。”


    “可萬一有了孩子……”


    顧清語輕輕截斷了小翠的話:“就算有了孩子……我也不會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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