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了許久,不覺間已是月上中天。


    薛南奇道:“我一位友人說過,世人皆好美酒,他卻偏愛粗茶。或許人們對於事物的理解真的不同,嗬嗬,所以有人以為粗劣平淡之酒是美酒,我也不覺奇怪了。”


    虛空頓了頓,開口道:“萬法唯心。粗茶淡酒也會有人覺得甘甜淳樸。看似尋常無奇的人,卻樂盡天真......”


    薛南奇皺眉道:“江湖太大,心太小。好快意,不求甚解。”


    虛空微微笑道:“是麽?可就在下看來,薛南兄心中仍有疑慮。”


    薛南奇坦直道:“是,還望你能為我解惑。”


    虛空看向遠處,“薛南兄有話便說。”


    薛南奇問道:“你先前說這酒的味道很熟悉,像是在哪裏喝過,你可還記得是在哪裏?”


    虛空頜首應聲,“滄浪山莊,忘憂酒肆。”


    薛南奇聞言微愣,喃喃自語:“滄浪山莊,忘憂酒肆,忘憂......”


    他舉頭望月,恍然間似是又見當年。


    江湖上人人皆知薛南酒家“酒狂”薛南奇有一位天賦異稟且習得一身好武藝的得意弟子,其性格溫潤隨和,處事低調,多隱於山林,鮮問江湖中事。但少有人知,其實他還有一名弟子的。


    薛南奇顧不得內心起伏,隻隨著更深月色,恍然憶起女子少時的模樣。


    ......


    “師父,師兄為什麽看起來悶悶不樂的?剛剛他又一個人去酒窖啦,芊兒都不敢去找他......”


    “這事你莫管,讓他好好反省反省。你師兄他想法太多,心性不定,這樣下去,如何釀得出好酒?”薛南奇搖了搖頭,略感無奈道。


    少女嘟了嘟嘴,“師父你不要生氣嘛,師兄很聰明呀,芊兒很羨慕他的。隻有聰明人才會妙想天開,腳踏實地本來就是留給我們這些笨人去做的。”


    薛南奇嚴肅道:“誰教你的?無論資質如何都該足履實地,更何況......”


    少女大剌剌地坐在地上,賭氣打斷道:“可是、可是芊兒不想師兄和師父不開心嘛”,隨又歎了一聲,語氣有些低落,“人生在世,為什麽總會有人不快樂呢?”


    薛南奇看著少女天真可人之貌,眸光愈發深沉複雜,他斂起心緒,耐心哄道:“人生在世,總是喜憂參半。無憂則喜,你看山川草木,日月星辰,它們很快樂,你看見了嗎?”


    少女睜大眼睛,頗為認真地看向遠處。


    見少女許久未作反應,薛南奇又問道:“怎麽,芊兒沒看到嗎?”


    少女偏過頭,滿眸天真,“芊兒看到了,可是......可是它們隻是草木山石呀,芊兒希望爹爹、師兄、師父,還有幫工伯伯嬸嬸們也都能開心快樂。”說到一半,她又像忽然想起什麽一般,問道:“師父,你說無憂則喜,那怎樣才能無憂呢?”


    薛南奇怔了怔,摸摸她的頭,“忘了就好了。”


    少女笑得機靈,朗聲道:“這就是大俠們所說的‘一醉解千愁’嗎?”


    薛南奇稍稍皺起眉,並沒有說什麽。少女卻似是得到了鼓勵,頗顯豪氣道:“芊兒也要像師父和師兄一樣,釀出最好的酒,讓大家都忘記憂愁,永遠都開開心心的!”


    薛南奇驀地收迴手,起身背過她,淡漠道:“沒有人能釀出這樣酒。”


    ......


    意念與時空糾纏,少女的模樣逐漸變得模糊,他心中不忍,卻計無所出。腦中畫麵跳轉,最終的想象停留在女子滿眸驚恐的望向他。他知曉,自那一刻起,她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天真活潑的孩子了。


    薛南奇暗自寬慰道:“我心中記得的永遠都是芊兒少時的模樣,也好。”


    虛空無言,將酒遞給他,薛南奇接過,一飲而盡。酒意上頭,他起身打了個踉蹌,虛空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欲言又止。


    “說罷,你來莫逆山,究竟有什麽目的。”薛南奇站定,眉宇間顯有一絲疲憊。


    虛空道:“佛門棄子,專門來陪你一程,我之前已經說了,薛南兄怎麽就是不信呢?”


    薛南奇冷笑了一聲,“文廷閣的眼線遍布江湖,想來我薛南酒家近日有貴客到訪,你們也是清楚得很”,說罷又略顯落寞道:“這最後三日,怎地就不能給我一個清靜?”


    虛空道:“薛南兄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文廷閣乃是朝廷的組織,同我等江湖中人有甚麽關係?”


    薛南奇搖了搖頭,似是不願與他爭辯,隻道:“該做的事情我已經做好了,明日你就下山去罷。順便告訴那位毒煞宮的小姑娘,她該走了。”


    虛空眸光深邃的望向他,內心似有一絲猶疑,許久才言,“薛南兄若是想贏,也未必不可。”


    薛南奇嗤笑一聲,道:“真是打的好主意。或許我會考慮,但此事就不勞虛空右使費心了。”


    虛空垂眸,“文廷閣之事向來隱蔽,可我聽說前些日子學士府起了一場大火,學士大人文靖昌命喪於此,而尋仇的好像是一位江湖女子。”


    薛南奇聞言心中一震,幾次張口欲問,卻又都將問題抑於喉間。


    虛空道:“那位女子.....”


    “我知道了。”


    薛南奇屏息凝神的望向遠處,過了許久才提步走開,“多謝。”


    虛空並未應答,舉頭飲下一口酒,眸光有些晦澀。


    明月不諳離別恨,斜斜相照,令人深省。薛南奇走到山林深處,忽地拔出劍來,本欲行“望月懷古”以抒胸臆,且敬且畏的劍勢劍招卻使得他愈發緘默深沉,他不忍長嘯一聲,再次行劍,已是在不知不覺間變了步子......


    “倦客天涯路,山中酒獨清。


    良月隨人意,相看共青雲。


    鬥酒不覺眠,扶我縱高歌。


    抱劍攜醉步,江湖何處尋?”


    薛南奇朗聲笑道:“好劍法!好劍法!不愧是我徒弟......”


    (本來早就寫好了前半段,後來琢磨了很久薛南奇應有的狀態。在這裏應該是類似於”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感覺,但似乎又不太像?我個人覺得心有遺憾卻又不甘悔恨的一瞬恍惚很美,特別像他這種堅守內心的人......所以這就是人生對人生觀開的玩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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