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螢火蟲般的朦朧銀光,漸漸隱沒入老人體內。


    孤光長老道:“蟾魄使已無礙,不出意外明天早上就能醒來。”


    則陽等三人都鬆了口氣。


    孤光長老:“找個安靜些的地方,與我說說蘄縣目前的狀況。”


    “長老這邊請。”


    留下宋清繼續照看殷姓老人,則陽道人和閔懷刑引著孤光長老來到另一間屋內,三人分別跪坐,則陽道人將這兩日的情形一一告知。


    孤光長老沉默片刻後道:“失鄉客嗎……你們大抵是被這瘋子騙了。”


    閔懷刑苦笑:“不錯。”


    在與夜遊司一戰,舊月眾幾乎因此暴露後,他們也逐漸迴過味來。


    從卓敘當時的種種表現來看,他分明就是衝著那失鄉客去的,而自己二人大概率是在那失鄉客的有意運作下,成了他的擋箭牌。


    並且那失鄉客在布肆一戰後,就此銷聲匿跡。


    如此看來,所謂的“合作”、“計劃”也都隻是無中生有,是誆騙舊月的手段。


    閔懷刑恨得牙癢癢:“這瘋子,把我們都算計了進去,再讓我見到失鄉客的人,我必殺之!”


    孤光長老敲了敲桌麵,麵色凝重道:“失鄉客都是一群瘋子,但這所謂的瘋子,指的是他們行為瘋狂怪誕、做事不計後果,而非神智完全失常。”


    “若論陰毒險惡、計謀毒辣、布局之深遠,他們是此道的行家。所以遇到失鄉客,不論多麽小心都是應該的,萬不可輕視。”


    閔懷刑立刻醒悟:“屬下受教。”


    則陽道人頗為憂慮道:“長老,如今小小一個蘄縣內,匯聚了我舊月、夜遊司、失鄉客、黃道宮,以及各路不知名的方士。”


    “這九州鼎,咱們還有幾成把握能爭奪到手?”


    孤光長老神色如常,徐徐道:“話不說盡,大概九成吧。”


    窗外樹梢上,幾隻燕子借著夜色無聲飛起。


    ……


    翌日日中。


    姚玉珩在前,陳子涉和曹咎在後,一行三人向市集走去。


    曹咎憂心忡忡,一邊走一邊小聲問:“姚姑娘,你確定此時我們去那危機爆發之處,會覓得一線生機?”


    姚玉珩忍不住白了一眼:“曹大哥,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這已經是你問的第十二遍了,也是我迴答你的第十二遍了,我們隻是有可能得到一線,不是一定,不是一定!”


    曹咎有些愧疚,更多的還是心緒不寧。


    陳子涉拍拍他的肩膀:“老曹,我知道你不是替自己問,而是擔心嫂夫人和你閨女,但關心則亂,這個時候還是先摒除雜念,否則就算生機擺在麵前也有可能錯過。”


    姚玉珩用力點頭:“對對對,是這個理。”


    曹咎雙手搓了搓臉頰,又用力拍了兩下:“行,我明白了。”


    三人來到市集,這裏依然是城中最熱鬧的所在,攤販前、商鋪裏,叫賣聲不絕於耳。


    仿佛根本沒有受到前天一場大戰的影響,也根本不會知道,一片看不見的陰霾已經籠罩在蘄縣上方。


    三人彎彎繞繞,最終在一家醫館外駐足。


    這醫館陳子涉有印象,那日舊月的一個方士外出買藥,先後找了好幾家醫館分開采買,其中就有這一家。


    而隻過了短短數日,這醫館已是大門緊閉,竟是歇業了。


    “就是這裏?”陳子涉問。


    姚玉珩今日仍著一襲男裝,但加了一件外袍,右手藏在袖中,掌心幾根蓍草跳動:“對,就是此處。”


    曹咎左右看了看,見四下裏沒什麽人,更無人關注此處,於是走到緊閉的門前,兩隻手指搭在鎖上一捏,那鎖舌竟被他兩根手指捏斷。


    三人魚貫走入醫館,將斷鎖也拿進了鋪子,再從裏頭將門關上。


    這醫館的陳設完好,藥櫃裏的藥材充盈,藥櫃上的藥碾、藥秤等用具甚至沒收入櫃中,一點不像要歇業的樣子。


    姚玉珩攤開手掌,幾根蓍草從她掌心跳出,向著藥鋪後院跳去。


    藥鋪後院裏種滿了各種樹木草植,還有一些陶土大盆裏填滿土壤,栽種著各種草藥。


    “當歸、大黃、秦艽、芣苢、黨參……”


    先秦時期,醫、卜常常並列相提,卜官通常也兼任著醫官,所以姚玉珩對這些藥材多少有些了解。


    她略帶疑惑道:“奇怪,這些都是楚地不易生長的草藥,這藥鋪主人是如何栽種成活的?長勢還如此喜人。”


    曹咎對醫術一竅不通,沒有接話。


    陳子涉卻是眉梢一皺。


    他的五感遠在曹咎和姚玉珩之上,一些二人嗅不到的味道,卻瞞不過陳子涉。


    這後院裏雖然草植藥材眾多,散發著淡淡的異香,但陳子涉還是在這院子裏,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他輕輕嗅了嗅,順著血腥氣的方向來到距離自己最近的陶土大盆前。


    盆裏種滿了大黃,這種藥材的葉子如掌狀分裂,遠看就像一隻隻攤開的大型手掌,所以又稱掌葉大黃。


    這些掌葉大黃長勢極好,葉片肥厚,紅色的小花結了一串又一串。


    陳子涉沉吟片刻,忽然一捏劍訣,太乙劍氣將陶土盆剖開。


    兩片陶盆向兩側傾倒,盆裏的土壤灑了一地,露出了埋在土壤下,一顆已經千瘡百孔,血肉糜爛的頭顱。


    而那些生長旺盛的掌葉大黃,竟都紮根在這顆頭顱上,血色根係微微起伏,仿佛在吸食血肉。


    姚玉珩沒想到竟有如此變故,忍不住驚唿:“怎麽會這樣!”


    陳子涉冷笑:“或許這就是這些藥材分明不易在楚地存活,卻能在這間藥鋪生長得如此旺盛的秘密。”


    他又道:“老曹,你看這大黃的根須,有沒有種熟悉的感覺?”


    曹咎隻看了一眼便道:“它們吸食血肉,和樹神吸食流民血肉的樣子好像!”


    “不是像,”陳子涉糾正:“是一模一樣!”


    說著他劍訣一變,太乙劍氣橫掃而出,將一口口陶土大盆劈開。


    隨著流沙般的土壤灑落,一截截斷臂殘肢、一塊塊人體血肉、一團團腥臭內髒,一顆顆死不瞑目的頭顱,暴露在空氣之中。


    各種生機勃勃的草藥紮根於其上,旺盛生長。


    整個院子霎時間變得邪異可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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