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上,東邊天上的太陽還沒完全探出腦袋。刺骨的寒風,讓這座靠水的城市顯得更加有幾分寒意。可是淮安漕運總督衙門裏,漕運總督李養正,今天卻是破天荒起了個大早,此刻正孤零零的坐在大堂上,也沒生起爐子,人有唿嘯的寒風不斷襲來。


    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是在李養正的茶杯裏,那存放了近一年的安吉白茶,依然還是迴味生甘,唇齒留香。


    細細看茶杯裏那一根根舒展著枝丫的茶葉,形如蘭蕙,色澤碧綠,葉芽如金鑲碧鞘,內裹銀箭,宛若春天舒展的畫卷。


    李養正巡撫兩河,總督漕運已經近五年的時間了。漕運總督可以說是大明朝最肥,最有權勢的地方官員之一,自上任以來這位漕運總督可就從來沒有過早起的習慣。


    今天起的這般早,可以說是破天荒的頭一次。看著總督大人的樣子,來往的兵丁皂吏雖然不清楚總督大人在想什麽,可是不免也能看出,這位李大人一定是熬了很長時間,精力顯得愈發萎靡。


    樂天派的李養正,在官場上一向以嬉笑模樣示人,無論是在同事還是下屬的眼中,這位漕運總督就是一個樂天派。哪怕是當年“餘寇”襲掠兩河,燒毀了朝廷無數的糧草,可這位執掌運河的總督大人,依然表現的無動於衷,隻是輕輕點頭,隨後便將這件事徹底的翻了過去。


    殺頭的事尚且都難不住這位漕運總督,可如今頭有什麽事,能讓這位執掌十萬漕兵的李大人這般苦惱。


    這一切隻有李養正自己知道。說是苦惱,實際上更多的是一種潛在的憂愁。在官場上人如何判斷一個人日後是否會受到重用,其中最直觀的便是看,這個人工作調動是否積極。要是兩年一換,不斷在新的崗位上,哪怕隻是熟悉一下工作流程,做不出來什麽太大的成績,可是這個人日後也一定是前途無量。


    可要是從工作開始,就一直在一個崗位上不動,猶如一棵老鬆一樣,深深的紮根在此,那哪怕是你在這個崗位上取代了再大的成績,可最終也會無人問津。


    作為正二品漕運總督的李養正自然而然清楚這個道理。在官場上,有時候就是一步慢,步步慢。


    已經在淮安四五年沒能精進一步,亦或者是沒能夠平級調動到京城各部衙門,當上一任尚書,也沒能調到地方,出任一方的巡撫大員,朝廷總督。沒有這些積累,這就注定今後李養正的仕途不再一帆風順。


    自從景泰二年朝廷設立了漕運總督這個官職,兩百多年時間,這個既沿河軍務,又管著地方行政的要員。權力大了,自然也會讓人忌憚。曆代以來,但凡是幹了漕運總督的,除了帶點退休的,就是被皇帝處死的。


    中國人最講平衡之術,而這個漕運總督便是江南人安排在朝堂上的不穩定因素。


    李養正有些不甘心,他還年輕。他雖然沒有李三才這麽大的權力欲望,也沒有李三才這麽大的政治智慧,可是還年輕的他不想坐冷板凳!


    李三才被處死之時,作為繼任者李養正自然也參加了這次警惕教育“活動”,時至今日漕運總督曆史上最聲名顯赫的一位大員,差一點就成為大明朝宰相的存在的李三才,灰白的胡須最終還是沾染到了自己的鮮血。在哭喊和哀求之中,潦草的被人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孔老夫子總是講“君子群而不黨”,可是這位被奉為治國先師的孔聖人,何嚐又真真正正的治理好過一個國家。他的思想替皇權治理了近千年的時光,可他本人最高隻當過如今山東高院院長這一職位。


    總說群而不黨,可是黨何嚐又不是一種群?不任人唯賢,難道任人為疏。導致自己的政策無法具體落實下去?


    李養正滿臉愁容,緩緩的將藏在懷中的一封書信拿了出來,放在還沒熄滅的灶台上。翻轉的火焰立刻吞噬著這張枯黃的草紙。


    “大人,南京那邊可是催的緊啊!這幾天已經是來了三波了,而且籌碼加的很高。”


    “行了,我知道了!”


    說著李養正看著麵前剛剛走進來的心腹,搖了搖手繼續說道:


    “告訴他們,這裏的事情哪是這麽容易定的。這財運總督衙門上上下下數十萬張嘴,可都指望我給他們一口飯吃。現在這可是掉腦袋的活,要是老子不把他們全都喂飽了,到時候出點差錯,掉下來的可不止我一個的腦袋。”


    “大人……可是……”


    “哪來的這麽多可是,小孫,你跟著我這麽多年了,難道還不知道本官的脾氣嗎?我怎麽說你就怎麽告訴南京那邊。現在上上下下可在等咱們點頭,咱們點頭,大明朝的這股子陰風說不定還能燒的更旺。咱們還是抓不住機會,到時候不管是那邊,咱們可都沒好果子吃。”


    話音落下,剛才還一臉嚴肅的李養正如同換了一個人一樣,耷拉著的眉頭,聳立起來,一臉欣慰的看著麵前這個皂吏繼續說道:


    “小孫啊!你跟我七八年了。我一來到兩河任職你就跟著我了。這麽多年了,本官也沒能給你謀個前程,本官說的有點多了,到處都在亂,這江南的天怕是要不了多久也得變了,前程前程,可是前邊的路程上都是刀子,你呀人心善,耳根子軟。謀個前程,隻怕本官是害了你。本官也沒其他的,本官給你謀個富貴吧!”


    說著李養正從懷裏掏出來一百石鹽引,以及五百兩白銀。或許這在李養正的眼裏是一筆小數目,可在這名普普通通的皂吏眼中來說,這不知道是他幾輩子才能積累起來的財富。


    李養正拉起了跪在地上的皂吏,如同是最後的告別一樣,繼續說道:


    “小孫啊!忙活完這件事你就不要迴來了。找個地方,拿著我給你的銀子和鹽引安安靜靜的做點小生意,帶著老婆孩子熱炕頭,比什麽都好!”


    沒有什麽動人的話,也沒有分別的淚水。李養正話音落下,平靜的坐在椅子上,揮了揮手,繼續喝起已經冰涼的茶水,靜靜的看著窗外。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是這位漕運總督,將自己整整關在屋子裏麵一整天。麵前的茶水也是倒了涼,涼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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