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爐火燒的很旺,本是盛夏,子軒卻越發的怕涼了。被五色嬰蓮養了兩年,這幾日卻不知為何連著內裏的骨氣都開始慢慢散了開去。


    婢女眼明手快,捧了錦裘替他披上後,照著之前的樣子肅了手立在一旁,低眉順目。


    子軒:“陳家的人來了嗎?”


    婢女道:“來了。除了陳佑華稱抱恙沒來外,陳佑安,陳啟涵都來了。”話裏的三人,要說起來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但這看著極為恭敬的婢女,在提到他們時竟是直唿其名,言語間沒有半點恭敬。


    奇怪的是,言子軒並不覺得這話語有什麽不同,似乎習以為常。


    “要說起來,那蚩尤刀似乎還在陳家手上,沈慎被我那好弟弟一手推了上去,但看來似乎還沒坐穩。竟是半點魄力也沒有。”


    婢女點頭:“真是如此。”


    子軒低垂了目光,指了指桌上的手稿:“找了人,給陳佑安送去。他自然知道要怎麽做。”


    婢女的眼神似乎閃了閃,但她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雙手接了手稿,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臥室內,隻剩了子軒一人,看著似乎很是寂寥:“我的好弟弟,你有法子,卻一味想著外人,那麽,就和外人一同去死,可好?”


    外廳正熱鬧……


    莫書茵這一鬧自然早早有人迴稟了家主,言淮言汶聽了不過一笑。


    莫家家訓自來都是不違天道,自在隨心,況且這莫家姑娘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潑辣,如今為著弟弟為了莫家,為了燕北,嫁到景雲來,似乎有這一出也是預料中的事情。


    倒是子凰……先不說他為救黎淵舍了大半天命去,便是後來從火場救迴時,那狀態在座的人都是清楚的,別說是駕馭那樣一條火龍了,便是用老了的天雷引火兩個陣法,想要它們發揮最大的功效也是要用巧力的,可如今眾目睽睽之下,竟上演了這麽一出,言淮雖是心喜這孩子恢複往昔,但也清楚,這世上天道輪迴,沒有這樣平白無故就能得好處的……


    言淮看了一眼兩個弟弟,三人言中的擔憂不言而喻。這中原將亂,今晚便是一處契機,這孩子素來心淡,沒有什麽救天下救蒼生的覺悟,秉持而行的不過是自幼族裏的教導,世人讚他高潔,不過是不了解他罷了。


    子凰不是子軒,對天賦靈力這樣的東西,從來沒有什麽執念,有或者沒有並沒有那麽重要。所以言淮除了心憂他的身體外,並不曾有過別的擔心,可他偏偏挑了這個契機,尋了法子來恢複,若說是為了天下,那可真是笑話了,除了言家,這天下在他眼裏怕就是個虛妄的物件,與他何幹。那麽……


    言淮心裏清楚,雖不知道這個最出色優秀的孩子好好的怎麽長歪了,但他從來尊重每個孩子的想法,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麽特別不妥的地方,聯想起來,這似乎就是唯一的原因。


    新人已入大廳,子凰遙遙立在身後,靜靜的看著子皓。


    步履堅定,朝著父親所在的大殿一步步的邁近……哥哥,往後,言家就靠你了。


    七月初七,言家二字言子皓大婚,景雲同慶,次日,言家家主言淮,以身體不支為由,退居幕後,將家主之位傳給了二子言子皓。


    同日,黎族少主未死,言子凰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其複活的告書張貼在了中原各族的大街小巷,寧追鳳的頭像赫然立於紙上。


    消息傳迴言家時,子皓正在屋子裏替子凰過氣順靈,倒也不曾有半分措手不及的慌亂,隻是兩人的臉色都實在說不上好看。


    屋裏一時靜的可怕,傳了消息的仆從肅了手退了出去,將這一室清幽還給了兄弟兩。


    子皓歎了口氣:“子凰,二哥跟你說過吧,人心是最不能測試的。”


    子凰斂了眼睛:“說過的,隻是……”


    子皓:“隻是你不願相信罷了。外人說你溫潤,家人看你冷情冷心,但其實,你不過一直都是個孩子罷了信一些你想信的,若是世事不若你所想,就會想了法子去推翻印證。可是,你要清楚,人心這東西,最是複雜,經不起推敲。”


    他話說的重,但心內還是不忍的,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發:“好在,也並不是事事叫人失望的。走吧,既然有了結果,那麽總是要你親自去做個了斷的,不要平白叫爹娘擔心我們。”


    言子軒的屋子,院門大敞,他一人獨坐在其中,三個杯盞,一壺花釀,院子裏的草木都被清了出去,徒留一刻扶桑。


    子軒笑的愜意:“來啦?”麵色蒼白如霜,隱隱的泛出了幾絲死氣。偏生語氣帶了幾分欣喜,像是為了這一刻的圖窮匕見等了太久。


    子皓沒有說話,立在院門口看著這個自己打小崇拜的哥哥,哪怕是他臥床十五年,哪怕他在十歲那年就失了所有活力,可在他心裏,子軒一直都是那個在他兒時陪伴引導他的哥哥。


    哭了會哄他,摔了會抱他,犯錯時會陪著他受罰……


    那麽好的一個哥哥,究竟是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


    子凰看了二哥哥一眼,心裏也不好受,他與子軒所有的交集不過是那宿命的論斷,那誤打誤撞以身擋劫的傳言。因為這個哥哥,他背負的,比起寵愛更多的是責難和虧欠。


    子皓穩了穩心神,一步跨了進去。


    子軒:“做什麽那樣的表情?”他看著兩個弟弟似乎覺得有趣:“今日不是來找我清算的嗎?既然如此,又擺出一副兄弟情深,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做什麽?”


    子凰目光沉沉:“原來兄長是知道的?”


    子軒:“自然知道,若是你沒有懷疑我,何必把父親的手書交給我。”


    子皓歎了口氣,引著子凰在早就布置好的石桌旁入了座,茶水微熱,正好是能入口的溫度,他微泯了一口,倒比子凰更坦然些:“既然大哥說了清算,想來是要告訴我們,這幾年,你在這中間到底是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子軒見他毫無遲疑的品了一口香茗,不由露了笑意:“二弟,你倒不怕我在這茶裏下毒。”


    子皓道:“怕什麽,你恨的自來都不是我,要擔心也該是三弟擔心。”


    子凰不說話,將專為他準備的那杯茶盞捧到唇邊,淡然的飲了一口:“哥哥錯了,我也不擔心。兄長自傲,便是要我死也不會用這樣粗魯痛快的法子。”


    子軒微怔,笑的更愉快了:“我這兩個弟弟果然都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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