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由婢女引了進來,鋪滿落花的院子裏坐著兩個人,白衣的清雅俊傲,紅衣的巧笑倩兮,他們並排坐在鬆樹下,並沒有說什麽話,連空氣都是安穩靜謐的,隻是這一幕由此刻的他看來竟是說不出的生動美好。


    在百濮時,追鳳就知道這石頭並不愛說話,不止如此,大多數時候連表情都是不屑做的,虧得天生一副討喜的笑模樣,所以看得最多的大約就是他嘴角上翹,梨渦微露的樣子,可現在……不過一個月不見,曾經的青澀稚氣早就退的所剩無幾,臉上多了幾分沉穩。石頭再不是山洞裏為了護著誰一言不發,舉手就打的那個毛躁的楞頭小子了。


    追鳳原想開口問問塗山閔如何,可話到嘴邊又生生的咽了下去,他指尖那枚晶瑩剔透,形似狐狸的戒指似是說明了一切。


    這次石頭特意上景雲,是來還東西的。


    子凰出事的那晚,親手將送給追鳳的匕首給了石頭。


    那魚鱗匕首由紅絨綢緞包著,盛放在紫檀木做的鏤空雕花匣子中,原先明亮的近乎刺目的湛藍光彩似乎溫和了不少,像是渡了一層霧天的星光,隱約而不失靈氣,溫柔婉轉的繞著匕首盈盈流轉。


    想來是塗山閔按著子凰的法子將靈識引到了自己身上,得了這一月完好的壽命。


    巨骨靈識能自增自漲,也許再過不久又能光亮如初。隻是,這靈識助著塗山閔提了精神氣,也將他本該漫長的餘生徹底結束,是好是壞,大約也隻有當事人知道罷了。


    雖然早就猜到了結局,也知道在塗山閔做出決定的那一刻,石頭定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看著石頭沉靜的幾乎泛起了死氣的臉龐,追鳳到底還是不忍心了,縈繞在舌尖的問話到底還是溜了出來:“你可還好?”


    “嗯。”石頭點頭,扯了扯嘴角,臉上倒沒有再出現那要哭不哭的樣子,努力組織了下詞語,認真答到:“他走的很好,我也答應他會很好。”


    不過短短幾個字,大約說的太認真,聽起來莫名讓人覺得心酸。


    追鳳不知道他們的故事,也不懂子凰和狐狸之間的糾纏,所有遺憾也不過是有相識的人離世。可是看著石頭這樣,居然有些感同身受的惶恐,冥冥之中,他與石頭總有幾分相似之處。


    子凰卻不同,他明白事情的起源,知道所有一切,早就有了注定,因為了然,所以連遺憾都不曾有,甚至沒有安慰,沒有慰藉,隻是仿佛最平常不過的問候一句:“今後你有什麽打算?”


    石頭一貫不大通人情,所以也不在意別人對塗山閔離世的態度,隻是時刻牢記著答應那人的事,一字一句說的認真:“留下來,我能幫你。”


    幫我?幫我什麽?正視自己與那人殊途同歸的結局嗎?子凰啞然,心內明白知道這是誰告訴他的話語,但也覺得那不過是故人的瞎擔憂,自己的處境自己最清楚。無驚無懼的等待就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眼下石頭除了這處,想來也再沒有別的地方能去,人活著,總要有些牽掛,總要有些責任才能不被思緒困擾,不被思念扼殺。看著他掛在腰間的那個精巧瓶子,子凰到底點了點頭:“你留下吧。”


    如此一來,這院子倒是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熱鬧生氣。


    追鳳閑不住,石頭又勤快,兩個人鼓鼓搗搗的總能尋了一堆事兒來做。今兒擦器皿,明兒栽花樹,後兒又對著兵器室裏的古譜想著再往匕首上粹些什麽。


    有了靈識的魚鱗匕首自然不是逆來順受的,總是能躲得兩人都找不見,院子又大,猴似的兩人少不得又是翻箱倒櫃上房揭瓦。


    家裏的三個兒子最喜少年老成,一個個強裝了穩重,從沒見他們有過少年人該有的模樣。自他們成年後,陸茗霜更是再沒見過言家這麽生機勃勃的樣子,更是覺得新奇。


    追鳳和石頭長得相似,隻是一個熱鬧,一個話少,仿若一對性格迥異又異常契合的雙生子,把言夫人哄得高高興興的,再加上最愛的兒子一日好似一日,連帶著她也覺出幾分強健來,自然更愛往這院子裏跑。


    天鳳樓的主子雖然不在,但生意一如既往的好,酒水也是不能斷的。如今阿玉下不得塌,少不得得由掌櫃親自動手了。


    高濃度的烈酒想是花間醉什麽的追鳳自是不會,但簡單的果酒他卻像是天賦異稟般能釀的很好。往日仙風道骨的院子此時此刻是濃的快溢出來的煙火氣息。


    追鳳拿了搗藥的缽,將香甜的各色漿果混在一起細細搗碎,再由石頭用細綢絹子擰了汁,濾進琉璃甕中密密的封了。


    言夫人看的得趣,挽著袖子就要過來,著實把身邊看著的丫鬟嚇了一跳。


    饒是被攔著,可那躍躍欲試的心卻實在平息不下來,沒奈何隻得隔著老遠指揮,一會兒覺著子凰冰糖放多了,一會兒覺得石頭汁子濾進渣了,指揮得兩人暈頭轉向,可偏偏又不大懂,反弄得院裏幹活的手忙腳亂叫苦不迭。


    子凰今兒又有了熱度,擁著毛毯連屋都不允許出,閉著門窗聽著院子裏的熱鬧,雞飛狗跳間不由生出幾絲恍惚。


    自己原是不懂這些,偏又有那麽個人覺得男子不喝酒是種缺失,天天在耳邊叨叨各種酒方子。他又記憶力好,聽過一遍就再難忘了。一來二去倒也被逼著成了半個行家。人人都說他釀的酒好,原來也不過是失了人比較。


    推了窗子,院子裏的景象就毫無征兆的入了眼,紅衣動物少年挽了袖子,露出半截素白的手臂,眉眼間都是笑意,許是陽光太大,連帶著臉上都沾染了紅暈。一笑就露了半邊尖尖的虎牙,汗水晶瑩,印證了他活生生的存在。


    這樣靜好的時光在亂象頻生的日子裏總是短暫的,子皓帶來的訊息,打破了這種虛妄的寧靜。


    陳家這狐狸,終於是露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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