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徹底黑了下來,篝火被點燃,五色的燈籠紛紛亮了起來。因為桌子布置成了環形,所以並不太分主次,但黎淵還是拉著子凰貼著黎青之朝南而坐。其餘人也隨著主家紛紛找了位置入席。


    子凰看著桌上壘著的幾壇子酒,心裏有些沒底,他沒告訴身邊雀躍的黎淵,自己從沒沾過一絲酒,所以酒量酒品連他自己都一無所知。


    其實如他一般的世家子弟,多少都是入過風月場所的,平日裏聚會宴請也不少,若說一無所知,隻怕也沒人相信。但子凰性喜愛潔,醉酒後身上那種酸臭味兒是他接受不了的,況且酒這種東西就算入口再純綿,到底還是有股辛辣在裏麵,子凰不愛那種感覺,自然也不會委屈自己,所以就算是年節裏家族聚會上他也不會沾染一絲半點。況且不說他自己不好惹,這少爺還是言家那潑辣家主夫人的眼珠子,誰又吃飽了撐得敢拿這個去招惹他一星半點。


    時間一久,雖然他本意不在此,但言家三公子滴酒不沾也就成了他別人家孩子又一個值得標榜的標簽。


    這酒據說是攔門酒,為的就是看來客是否有誠意和黎族的人交朋友,心越誠飲的越多。


    若是以往,他自然不會在意這些。但眼下看著這群質樸熱情的黎族人,子凰起了幾分錯覺,仿佛拒絕他們是一件極為不妥的事兒。


    這種猶豫發生在別人身上還會覺得可以理解,可言三公子,驕傲自矜了十五年,雖從不行將踏錯,但也不曾刻意為別人而活,所作所為不過追尋隨心二字。開不了口拒絕這種情況,至今為止不過一次。子凰轉頭看了身邊眼神濕漉漉像是小狗一般漆黑純粹的黎淵,莫名其妙有了一種想歎息一聲自我安慰的衝動。拒絕不了不如坦然受之。


    果然,在族長行完祝酒詞,將第一碗酒敬了天地後,七個黎族的少女,踩著鼓點,扭著極軟的腰肢,踢著小腿,旋轉著將酒奉到唯一的賓客子凰麵前,步態歡快活潑,像是真誠的感謝他的到來,姿態美好,不帶半絲男女情愫的漣漪。


    這一程,是規矩,黎淵攔不得,隻得搓著手,在一邊靜靜地等。方才與他說過的,淺嚐即可,但若子凰不愛喝酒,揮手拒了也沒事兒,好歹是跟阿爹打過招唿的,他自然有法子圓過去,所以不管是哪一種,他心裏都不會有半份擔憂。


    不隻是他,怕是所有人都是一樣想法,這中原來的公子哥救了族長最最心愛的孩子,遠來是客,這勸酒走的不過是一個形式,喝與不喝都無所謂,在他踏進黎族那一刻,所有人都是真心接納了這個來自異族,精致好看的孩子。不過是個孩子,喝一點兒意思意思也就夠了。


    在全部人包容體諒的目光中,黎淵篤定期待的兩種情況都沒有出現。白衣的少年學著黎族的規矩鄭重的迴了少女的禮,在女孩兒的示意下,落落大方的將七個廣口碗裏的酒一飲而盡。勸酒的姑娘們讚歎著將空了的酒碗一一量了底,像來時一樣旋轉而去。


    目瞪口呆……


    黎淵坐在那兒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直到鋪天蓋地的掌聲歡唿聲唿嘯而來,震得他幾乎把手裏的酒碗砸在地上。


    “公子好酒量!”


    “幺妹兒,給公子滿上!”


    “不得了啊!不虧是阿淵的朋友啊!”


    在這山唿海嘯裏,不止是黎淵愣了,子凰也愣了。他原以為拚了口氣,把七碗酒幹了,也就過了黎族這門檻,喝的快也隻是酒水在口腔裏的滋味不好受,誰知他喝的太幹脆,讓人生了誤會,以為這漂亮的年輕小公子原來深藏不露是海量,一時那些嗜酒的男子似是起了鬥誌,紛紛抱著酒壇子上前,想要依次討教一二。


    黎淵雖不知他酒量,但這一個多月並不曾見他飲酒,想來不好這口,況且他清楚寨子裏的哥哥伯伯什麽德性,平日裏人五人六的,遇著個誌同道合的酒友,少不得要切磋一番。子凰可是他千哄萬騙拐迴來的,自己寶貝的跟什麽似的待著,怎麽能容忍別人糟蹋呢,別說哥哥姐姐叔叔伯伯了,連他親爹也不行啊。


    眼看著他的言哥哥被烈酒熏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迷茫,瞬間也不顧什麽規不規矩了,擼了袖子擋在了他身前,不忘問一句:“倒看不出來哥哥海量啊,不知平日裏酒量如何?”


    這酒勁道嚇人,才落了胃就上了腦,方才一飲七杯豪氣萬千的言子凰,此刻內裏早已是一團漿糊,眼神迷離的看著眼前紅衣少年的背影,有好聽的聲音隱約的傳來,想來是在問自己什麽,但聽不大清,似乎也想不起來他是誰。


    黎淵等了一會兒不見迴應,眼看著周圍的人嘻嘻哈哈的就要到了,隻得迴頭去看子凰,少年還保持著方才喝酒時候的站姿,但不複以往挺拔,一手支著桌子,繡著金絲的雲紋攏長衣袖覆了他如玉的手,露出圓潤蔥白的指尖,一手向前扯了黎淵的衣袍,有一下沒一下的去描繪糾纏著暗紅的楓葉紋落。似是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此刻正抬了頭笑的史無前例的明媚。


    黎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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