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蕭爻飄然而去,那女子如玉歎道:“我若有他這身好本事,我就可以、、、、、、。”忽然停住。看著趙德樂問道:“你還能走嗎?”趙德樂疾追唐文豹,急速奔波之外,又受了傷,損耗很大。但他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得了一定的休息,力氣也恢複了一些,腦袋還很清醒。見如玉衣著單薄,但皓臂如藕,綠衫新豔。人如其名,他全身上下果然晶瑩如玉,沒有半點塵埃。自己卻滿身血汙。趙德樂為人精明,聽到如玉的問話,已明其意。若說不能走,如玉必會來攙扶。自己一身的汙穢就要沾染到她身上。便說道:“在下還能走。”掙紮著要爬起來。哪知受傷太重,手臂剛撐起來,又折了下去。連爬起來也是不能。


    如玉見狀,說道:“你們這些人,就愛嘴上逞強。明明隻有半條命了,卻要說自己精力熊旺。有時候明明已病入膏肓,卻要說自己強壯如牛,區區一點小痛小病,能奈我何?我真是不明白,你們男人,為什麽連自己也要騙?”說完話,竟不避嫌疑。欠下身子,輕伸藕臂,攙扶趙德樂。


    趙德樂聽了這話,被她扶起,又是感激,又是慚愧。站直身子後。說道:“我滿身都是血汙,要姑娘玉手相扶,實在是怕、、、、、、是怕、、、、、、不好。”趙德樂麵對羅刹刀時,巧舌如簧,能說會道。此時麵對如玉,竟然口吃起來。羅刹刀和他朝夕相對,又是夫妻。他對羅刹刀時,甜言蜜語也說,粗口髒話也講,因此說得十分流暢。但如玉不是羅刹刀,他不得不多了些顧慮,才說得支支吾吾。


    如玉說道:“是怕什麽不好?”趙德樂心道:“是怕我身上的汙穢沾染到姑娘,那就不好了。”但都已被她扶了起來,要不沾染到她,已是在所難免。再說怕沾染的話,又已推後了。便抱拳說道:“承蒙姑娘不避忌,如此相救在下。姑娘的大恩雅德,他日必當厚厚補報。”


    如玉說道:“你用什麽厚厚補報我?”趙德樂行走江湖多年,於江湖中的禮節了解甚多,自己所親力親為過的人情往來也已不少。聽了如玉的話,心頭一震。心道:“我說的要補報的話,原本是江湖中相謝的客套語。被人救助,亦算作受人恩惠。被救助的一方,原該說些報答的話,聊表酬謝之意。但江湖中人重義輕利,施以救助的一方,聽別人說要補報自己的,都不會當真。而是委婉拒卻。該說什麽‘區區小事,不足掛懷。’這樣一來,便算交下了朋友。如玉這姑娘,倒是挺實心眼兒,把我相謝的話,當了真。不過話已出口,她既然當了真,我也不能弄假。但我該用什麽來補報她呢?”一時竟被難住。又想:“如玉姑娘青春美貌,或許她喜歡花兒。天下的鮮花千種萬種,不知這姑娘喜歡哪一種花?就算她真的喜歡花兒,但由我送給她,那也不成體統。要是羅刹刀就在這裏,由羅刹刀詢問如玉,再由羅刹刀送花給如玉,那正好相得益彰。”趙德樂身受重傷,又一直失血,心思容易錯亂,不能專注於一點。這麽一想之後,由此及彼,竟轉到羅刹刀身上。


    卻聽如玉說道:“你還在流血,先跟我迴去,治你的傷要緊。”趙德樂聽了這話,收迴了思緒。說道:“既是姑娘吩咐,姑娘就請先行,在下跟在後麵便是。”如玉便在前領路,趙德樂以劍作杖,撐在地上,勉力行走。兩人一前一後,沿著河岸走著。如玉步履輕盈,走路時,沒有什麽聲響。趙德樂手中的青鋼劍杵在地板上,發出‘得得’的響聲。


    趙德樂的心中始終記掛著厚厚補報這件事。走了幾步,又說道:“在下粗人一個,不知用什麽補報姑娘。但依在下想來,內子也是女兒家,隻好待內子平安迴歸時,再來報答姑娘的大恩。”


    如玉說道:“要什麽報答嗎?我剛剛是跟你說著玩的。”趙德樂道:“這個、、、、、、這個、、、、、、。”卻聽如玉問道:“你是否很掛念你的妻子?”趙德樂聽了這話,想到羅刹刀此刻還在唐文豹的手上。雖然有蕭爻前去搭救,以蕭爻的武功,要從唐文豹的手上救出羅刹刀,可說是易如反掌。但趙德樂人既精明,就算是十拿九穩的事,在沒有如實落地之前,他仍然會多一些考慮。答道:“是啊。”心想:“蕭兄弟前去搭救,不知他追上了唐文豹沒有?又不知他追了之後,用什麽樣的法子把羅刹刀救出來?要救羅刹刀,少不得有一番打鬥。蕭兄弟足智多謀,武功又高出唐文豹,想來是很容易的。但他性格散漫,玩樂之心多於正經之念。而羅刹刀在唐文豹的手上,唐文豹用心奸險,我先前刺他兩劍,他竟以羅刹刀的身子來擋,迫使我收劍。要是蕭爻和他動手,他危急之時,又以羅刹刀作擋箭牌,蕭爻不免要投鼠忌器,如此一來,便要受到他的牽製。要救出羅刹刀,看來也困難重重。”這樣一想之後,心情鬱鬱,焦急難安。但他受傷既重,失血又多。連行走也是勉強撐持,更不能前去相助,隻有空自焦急的份。趙德樂心頭沉重,不覺重重的歎了一聲。


    如玉走在前麵,她雖然沒有迴頭,沒看到趙德樂的臉色。但聽到他這聲沉重的歎息,也已猜到趙德樂的心思。如玉說道:“那位蕭少俠既然說過,他要大顯身手。又答應過會救出你的、、、、、、夫人,讓她平安歸來。你就不用太過擔心了。”


    趙德樂道:“我、、、、、、怎能不擔心?”


    如玉一時沒有了話。兩人走了一段後,如玉又問道:“你是怎麽娶到你的妻子的?”趙德樂此時心中所想,是蕭爻如何救出羅刹刀,他哪裏會想到,如玉這姑娘,竟會問他這樣的問題。一時之間,趙德樂的心思飛到了西域大雪山中,想起了初次遇到羅刹刀的情景。趙德樂便開始訴說他與羅刹刀的這段情緣。


    趙德樂本是浙江大新縣,趙家拳的傳入。那年,趙德樂十八歲,剛學成家傳拳法,就趕上錦衣衛招武士。學武之人,武藝既成之後,便都想著謀個武職。或做鏢師保鏢,或做捕快捉賊。一來有碗飯吃,二來不至使苦苦學成的武藝荒廢掉。這一層,與學文的人,考八股取士,入朝為官是相通的。


    趙德樂得知消息後,慕名前去應征。和他一起應征的是張稀遠,張稀遠現已官進百戶。主辦官便是現在的錦衣衛東司理刑官楊寰。在大新縣的武場上,趙德樂便對上了張稀遠。趙德樂施展家傳拳法,與張稀遠對攻。一番較量後,趙德樂敗下陣來,入職錦衣衛成了泡影。


    趙德樂應征未成,掃興而歸。迴到家後,他對自家的拳法產生了很大的懷疑。於是遍訪拳師,切磋較量,以求改進拳術,增強武藝。多番比試之後,終於知道。自家武功的缺陷,不在拳術上,而是內功根基太淺。趙德樂四處打聽,增強內力的方法。而內功的修煉,不比外家拳法,非短期內能夠見效。得從早年開始,穩紮穩打,朝夕不斷,多年累積之後,方有所成就。若要一夕之間,使得內力大增。則非采食希絕的藥物不可辦到。趙德樂為增強內力,打聽得西域大雪山中,有一種千年雪蓮。有起死迴生之效,亦是難得的大補品。若得一株服食,可當常人修煉百年的內力。趙德樂得知這一消息,便前往西域大雪山,尋找千年雪蓮。


    自浙江大新,到西域大雪山,穿州過府,翻山越嶺,行程在千裏以上。趙德樂不辭勞苦,千裏奔波,自夏六月走到冬十一月,走了將近五個月光景,才趕到大雪山。


    到了大雪山時,已是冰天雪地,趙德樂尋了半月,並沒有找到雪蓮。卻在大雪山中,遇到了一個女子。那女子便是羅刹刀,彼時的羅刹刀,正好二九年華。羅刹刀與西域禪宗有極深的淵源,她自小生長在西域。最喜歡一種叫彼岸花的花。這種彼岸花,羅刹刀隻在佛經中見到,卻不知現世中有沒有,抱著一試的想法,來大雪山中尋找。兩人便在大雪山中相遇。


    趙德樂遇到了羅刹刀,從此情根深種。他的雪蓮也不找了,就來幫羅刹刀尋找彼岸花,那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期間,趙德樂對羅刹刀百般討好,千聽萬從。羅刹刀也漸漸察覺到趙德樂的心意。怎奈趙德樂身材矮挫,麵貌實在欠佳。雖知道他的心思,但隻要想到他的麵貌,仍然不樂意答允他。兩人在大雪山中找了四十多天後,便又分開。


    那時,已是第二年的春天,西域禪宗發生了一場內鬥。羅刹刀因身份微妙,卷入內鬥中,身受重傷。趙德樂與羅刹刀分開了後,並沒有迴到中原,而是一直守在西域,暗中跟隨著羅刹刀。內鬥發生之後,趙德樂救出了羅刹刀。兩人迴到大雪山中,羅刹刀養了三個月的傷,才得痊愈。羅刹刀傷勢痊愈了後,不想留在西域,在趙德樂的一番勸說下,兩人來到中原。趙德樂有誌者事竟成,過了兩個月後,與羅刹刀結成秦晉之好。


    趙德樂此時雖受重傷,但對這段情緣,卻已銘肌鏤骨,他一邊迴想,一邊訴說。隻說緊要的部分,至於在大雪山中,他如何聽從羅刹刀的指示,怎樣討好羅刹刀,卻沒有提到。


    如玉沒有岔過一句話,靜靜地聽完。悠悠地說道:“彼岸花開開彼岸,癡情人戀戀癡情。你與羅刹刀是因花結的緣。那你後來有沒有找到雪蓮,羅刹刀有沒有找到彼岸花?”趙德樂說道:“都沒有。我要是找到千年雪蓮花,就不會連唐文豹也鬥不過了。”如玉說道:“這倒也是,那你還想不想去找雪蓮呢?”趙德樂忽然停了下來,撐在青鋼劍上。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我因找雪蓮花,而遇到羅刹刀。找到羅刹刀,便是找到了幸福。和幸福相比,雪蓮花已微不足道。”


    如玉看了看趙德樂,見他已不似先前那副焦急的模樣。臉色已變得平和,變得幸福。想著他說的話,似乎隱隱含有一種深刻的道理。心中暗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兩人說話時,已離開了秦淮河。這時,轉到城內一條巷子裏。如玉說道:“走吧,快到了。”


    趙德樂道:“哎喲,這裏不像是萬花樓啊?”如玉說道:“萬花樓裏沒有郎中。這裏有郎中,你得先治好了傷,才能跟我去萬花樓,在那裏等著蕭爻,和你的、、、、、、羅刹刀。”她本想說和你的愛妻,這話是蕭爻先說過的。但這時她才突然發覺,蕭爻能說的話,有一些是自己不便說的。


    趙德樂不再說什麽。如玉忽然說道:“那位救你的郎中,脾氣有點怪。一會兒到了她家後,你不可多說一句話,一切由我來應對。”趙德樂點了點頭。說道:“有本事的人,才有脾氣。”兩人向前走了幾十米,來到一座大宅的門前。那大宅已稍微破舊。趙德樂抬頭看去,隻見大宅的門額上寫著‘李宅’兩個大字。心想:“這是郎中家了,原來這位郎中姓李。”聽得宅門裏傳來幾聲琴聲。卻見如玉伸手拍門。拍了三下,裏麵的琴聲便停了下來。想是裏麵的人聽到拍門聲後,停住了撫琴。


    過了一會兒,聽得宅內有腳步聲響。跟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誰呀?大晚上的還不睡覺?”話剛說完,宅門打開。出來了一個素裝女子。


    趙德樂向那女子瞧去,見她容貌清秀,生得冰肌玉骨。雖著素裝,並未施粉打扮。卻淡雅出塵,宛然若仙子。


    如玉說道:“這位朋友,身中數劍,又受了極重的內傷。藥香,請你大施仙術,治他一治。”


    那女子藥香便朝趙德樂瞧來,看了一眼。便說道:“如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行醫的規矩。”趙德樂聽了如玉的吩咐,並不敢岔話,杵劍站在一旁。


    如玉說道:“你李家救人治病的本領,自時針公以下,便已四海知聞。你的臭規矩嘛,就是你的臭外號,我是知道的。你是不死不救李藥香。”李藥香笑了笑。說道:“你既知道我的外號,叫做不死不救,那你還帶個活人來做什麽?”趙德樂聽到這‘不死不救’的外號。心中十分驚奇:“不死不救,難道她是專醫死人的?可人都死了,她還能救得活嗎?世間的醫術之中,並沒有救治死人的藥方,她要是隻醫死人,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卻聽如玉說道:“藥香,我知道在你手底下,從來不治活人,醫治活人,隻需開幾幅方子,把病倒的人醫好,彰顯不出你的本事。所以,要得你妙手施救的人,大多是死了八九層的。或是新死不久,屍骨還未涼透的。你見這位朋友,神氣活現的,就不肯醫治了,是不是?”


    李藥香道:“不錯,這人還生龍活虎的,他雖然受了重傷,又流了一些血。但他神色平和,連半點要死的征兆都沒有。若要救他,隻需將他身上的傷口清洗幹淨,以火罐炙烤,拔出傷口的微菌,再使一些金瘡藥,敷在傷口處,以紗布包裹,就能治得他的外傷。至於他的內傷,哼。我看他左邊的腮幫上,隱隱發青,當是被陰柔的勁力傷到了肺脈,寒氣上行,才這樣的。要治他的內傷,也很容易,韭菜五錢搗碎,拌以蛇膽末一兩,敷在受傷之處,再喝上幾頓虎鞭湯,如此驅陰補陽。三五日便可好轉。”


    趙德樂心中又是一片驚奇:“她隻看過我一眼,便能道出我受傷的源頭,還能說出救治之方。李藥香這姑娘,我看她不過二十出頭。一個小小的姑娘,怎能有如此大的神通?”


    如玉說道:“藥香,你不肯醫治他,是因為他的病症太容易醫治。你擔心治了這等容易的病,會敗壞你的名頭,是不是?”


    李藥香病不搭話。如玉說道:“你當真要等他快死的時候,才肯出手救治嗎?”李藥香說道:“救治之法,我已經說明。你們自己也可以施藥的。”李藥香確實已說出了救治之法,但那蛇膽末,虎鞭湯,尋常之人,哪裏備的有。雖有方法,仍是無藥可施。如玉說道:“你這規矩能不能破例一次?”


    李藥香道:“破例?我這一生之中,就隻有這個愛好。專醫死人,是我唯一的樂子了。你叫我破例?這不是把我唯一的樂趣也給剝奪了?”


    趙德樂聽她不肯救治,心下灰涼。這一來,心隨意轉,牽動了體內的玄陰指力。傷勢頓時發作,全身陰寒,幾欲摔倒,趙德樂撐著雙劍,勉力撐持著,神色已十分痛苦。


    隻聽如玉說道:“你不肯救治,我們隻好另請高明。”李藥香並不搭話。如玉忽然說道:“我最近得了一本《鳳求凰》的曲譜,是漢代古曲。我學會了後,就把曲譜燒毀。”轉頭對趙德樂說道:“我們走。”說完,轉身要走。


    李藥香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但聽到《鳳求凰》的曲子時,眼睛已在發亮。那神色,正如吃貨聽到了美味大餐。既是好奇,又想一嚐。李藥香說道:“你的手上,當真的有《鳳求凰》的曲譜?”如玉停了下來。思索著說道:“好難練呢。起始的調子,由宮轉商,曲調平和,倒不甚難。從第三調開始,忽然由羽調轉到宮調。本來音調是低沉的,忽然轉為高亢,太出人意料了。”她皺眉思索著,不迴答李藥香的問題,卻隻說自己學習《鳳求凰》曲子的心得。她有曲譜一事,使得李藥香更確信無疑。


    如玉話鋒一轉,又說道:“我學了半個月,還沒學全,不過隻要我一學會,我就把曲譜燒毀。免得再有第二個人會。”李藥香素知如玉說得出,做得到。而那本《鳳求凰》的曲子,李藥香一來視若珍寶,二來,她碰到了一件奇事。隻有《鳳求凰》這首曲子才能解開,因此,李藥香對那《鳳求凰》的曲譜是誌在必得。


    李藥香說道:“那本《鳳求凰》的曲子,你能不能先借我看幾天?”如玉說道:“隻要你答應救他,我就把曲子送給你。”李藥香似乎有些生氣。看了趙德樂一眼,凝視著如玉。說道:“死蹄子,他給了你什麽好處?你連我也算計。”如玉咯咯一笑,說道:“若非如此,你能破例救人嗎?”心想:“我答應他的事,算是完成了一半。不知他什麽時候,才能來琴香閣。”想到那人時,臉上顯出了喜色。


    趙德樂的傷勢愈發的重了。甚至有些發昏,但他的心思仍然轉動著。聽到兩人的對話。在一旁想著:“如玉和李藥香,像是相識的,甚至還是朋友。但如玉懇求李藥香破例救我,李藥香卻堅執不答應。這樣的朋友,真是讓人看不懂。如玉會彈琴,李藥香似乎也很愛撫琴。剛才聽到的琴聲,必是李藥香所揍。似乎如玉的琴技高過李藥香。不知如玉所說的那本《鳳求凰》是否真的有?”想到此處,忽然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就此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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