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的雨夜,一眼望去仿佛整個世界都用墨筆描繪的一樣。


    冷風冷雨,雨聲沙沙作響,濕淋淋的一條小路,道路盡頭有一座亭子,亭外一條小河匯向遠方漢水。


    幾名佩刀武衛走在前方帶路,習武之人目力在夜色裏也能辯清四周環境,若是功力高深的人,即便閉上眼睛,也能察覺出四周的動靜。


    秦歡撐著傘走在最後麵,身前是手持短刀的林知恩,她發絲衣裙已被細雨淋濕,冷著臉不時狠狠瞪一眼身後的秦歡。


    秦歡忽略掉她的不滿和氣憤,仔細感應著山野中的一景一物。


    劈啪,雲層中炸開一聲悶雷響徹了山野,雪亮的雷光,在這短暫的瞬間,將整個天地映得慘白一片。


    長滿荒草的小路前方,一眾武衛紛紛頓足。


    秦歡抬頭看向河邊的亭子,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木欄邊,背對著眾人,夜風浮動他披散的長發,破舊的衣袍也被風浪卷起。


    金小蝶靠在亭子入口的柱子下,雙眼緊閉生死不知。


    秦歡掃了眼金小蝶,濃眉一皺,將竹傘遞給林知恩,邁步朝前方走去。


    林知恩伸手拉住秦歡的手臂,麵色凝重地搖搖頭,示意秦歡莫要輕舉妄動。


    秦歡見狀,心中對她的恨意一時間散了幾分,瞧著她強自鎮定的模樣,不禁內心一軟。


    “別怕。”秦歡拍拍她手背,咧嘴笑了笑,徑直朝亭子走去。


    眾武衛拔刀而出,護在林知恩身前。


    秦歡站在亭子外幾步台階下,瞥了眼身前的金小蝶,感應中她唿吸若有若無,秦歡也不知為何,便鬆了口氣。


    “來了。”雨夜裏,林錚慢慢轉過身來看向外麵的秦歡,負手而立,說道。


    此時的林錚,給秦歡的感覺完全變了。


    他渾身充斥著一股濃烈的殺機,盡管這殺意並沒有針對秦歡,仍舊讓秦歡有種頭皮發麻的衝動。


    石牢裏,林錚雖然陰森可怖,卻也沒有這般攝人心魄的殺意顯露出來。


    很顯然,林錚手上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否則他絕不可能累積出如此濃鬱的殺氣!


    忖度間,秦歡目光複雜地望著黑暗裏那道模糊的身影,不知該憐憫他的悲慘遭遇,還是該指責他犯下的無數殺孽。


    “你自由了。”秦歡露出一絲勉強的微笑,說道。


    不必為了他人隱藏本性而心生憤怒,因為你也在隱藏自己。


    “不過踏入另一個牢籠而已。”林錚淡淡說道。


    聲音還未消散,他身影一閃,瞬間出現在亭子外麵的雨中。


    秦歡背對著後方的世界,餘光裏黑影閃動,一陣利刃劃破血肉,帶出一串串血水的聲音傳來。


    秦歡臉皮顫了顫,臉色蒼白了一瞬,血腥味兒飄來,秦歡不由得屏住唿吸,慢慢地扭頭看向後方。


    十來個武衛全部倒在地上,林錚手中握著一把短刀,站在林知恩麵前。


    “你……二…二叔……”


    林知恩不敢置信地望著、披頭散發胡子拉碴的林錚,顫聲唿喊。


    林錚麵無表情,眼神毫無波動,慢慢揚起短刀。


    光滑的刀刃上,一絲絲血液滑落。


    麵前的少女已經呆住,隻要他揮刀,這少女便會死在他刀下。


    “大胡子!”秦歡猛地轉身,大喝一聲。


    林錚身影微動,揚著刀,皺眉看向秦歡。


    這家夥一定是瘋了,一出來就大開殺戒,根本不管對方是誰。


    秦歡衝過來,伸手將林知恩扯到身旁。


    心神大亂的林知恩,瞪圓了雙目,呆呆地望著林錚。


    “二……二叔,是你麽?”她顫聲問道。


    林錚無動於衷,目光冷厲地盯著秦歡,“滾開。”


    “你瘋啦,她是你親侄女,你連她也要殺嗎?”秦歡怒吼道。


    林錚,林善均,林知恩,地牢裏林錚和駝背老者的對話,這些關係不難猜測。


    他究竟什麽樣的仇恨,秦歡不知道,也懶得問,可就算你想複仇,也不能胡亂殺戮吧!


    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一刀下去,就什麽都沒了!


    林錚冷笑兩聲,揮刀指向秦歡,“滾開,再敢攔我,連你一起殺!”


    秦歡鬆開林知恩的手腕,渾身經脈中的內勁活躍起來,昏暗的雨夜裏,他身上浮起一絲絲淡紅的氣焰。


    “走!”秦歡瞥向林知恩,冷聲對其喝道。


    林知恩也是習武之人,豈會感應不到林錚對她的殺意,心中慌亂不已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後退兩步。


    林錚沒有動手,開口緩緩說道:“她爹殺了我妻兒,殺了我寒風堡數百人,我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全都拜她父親所賜。”


    “為了從我身上得到魔刀心法,林善均將我困在石牢裏整整十年,若非那老不死還念一分情義,我早已被活生生餓死。”


    林錚語氣越來越重,最後一句話近乎是嘶吼出來,他眼中的殺意也越發濃烈。


    後方的林知恩聽聞這些話,身影一顫跌倒在地上,喃喃地喊道:“不,不會的,爹爹不會這樣的,這不是真的……”


    秦歡聽完這番秘聞,心中也不禁一陣陣發寒。


    林錚咧嘴怪笑兩聲,望著秦歡說道:“你是不是想說她是無辜的?”


    秦歡抿了抿嘴,沒有迴答。


    林錚揮刀斜指上前兩步來,猙獰地笑道:“當年我跪著求他時,你知道他怎麽說的嗎?”


    “他說,斬草要除根,若是留著那些娃娃,數年後,他們會記得是誰殺了父母親人,他們會記得自己的姓氏,會有人擁立他們揚旗複仇!”


    林錚開始大笑,雖然在笑,眼淚卻從他眼角不住地滑落。


    笑聲漸弱,林錚拍拍秦歡的肩膀,慢慢走上前去,“這句話,我送給你,你要牢記!”


    刀光一閃,血液濺射而起,打在秦歡臉上。


    秦歡眼眸一顫,蹲下來坐在濕淋淋的草地,不敢迴頭去看。


    林知恩躺在漫天大雨中,秦歡已感應不到她的唿吸,或許,她致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我的孩子也是無辜的,誰來憐憫呢?”


    林錚站在後方,扔了刀,負手而立,咧嘴露出一抹殘忍的微笑。


    滅門喪子之痛,豈能我一人獨享!


    “隨你了。”


    秦歡抹掉臉上雨珠,起身慢慢站起來,臉色木然地朝夜幕中行去。


    如果我不來此地,如果我不去赴宴,如果我剛才不帶她來,如果我……


    與我無關!與我無關!與我無關!


    “你去哪兒?”林錚望著失魂落魄的秦歡,冷冷喊道。


    秦歡仿佛沒聽見一樣,繼續朝黑夜裏走著。


    他現在腦子裏很亂,羅生門的故事裏,悲慘的人各執一詞,都有活下去的理由,都有複仇的理由,都是對的。


    那誰才是錯的,這個世界麽?


    你們習武,究竟是為了什麽?


    秦歡忽然想到了朝廷,想到了老乞丐提起過的禁武令。


    也許,這世上就不該有“武”這個東西。


    當秦歡這樣想的時候,冥冥中卻有個念頭在反駁他,沒有武,善良柔弱的人便會被欺淩而無力反抗,兇殘的人便會任意踐踏弱者。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身懷殺人技巧,惡向膽邊生,一個人對混亂的江湖而言,渺小得微乎不計。


    隻有強大的力量,才能給你足夠的安全感。


    如何去駕馭它,就看你如何衡量自己的底線。


    一次一次的選擇,越走越遠直至無法迴頭。


    是淪為欲望和心魔的傀儡,還是不改初心,永守心中的一寸淨土,一念而已。


    一念佛魔人兩岸,一念起千山萬水,一念滅滄海桑田。


    雨霧彌漫在夜色裏,秦歡獨自朝前方走著,臉色不斷變換。


    他還是無法做出選擇,但他更不想自欺欺人的渾噩度日。


    林錚站在後方,語聲譏諷地嘶吼道:“秦歡,這個世界黑白如一,生命中少不了灰色地帶。你想清澈如從未長大的少年郎?別癡心妄想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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