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周延儒意外的樣子,鄭成功是一點兒都不意外。


    他小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早就聽高師傅說過,咱們大明雖然抑製兼並,但是民間也自有對策。”


    “一旦有哪個士子考上秀才,便會有人把自己的土地,寄托在他的名下,以求逃避稅賦和徭役。”


    “這就是所謂投獻。”


    “這麽多年來,各地投獻之風愈演愈烈,那些江南士大夫名下的大半土地,其實都是這麽來的。”


    周延儒聽到這裏,其實已經明白了鄭成功的意思,知道他要對投獻這個事情開刀。


    他皺眉道:“這投獻之事不僅是在江南,而是天下各處都有。”


    “你對這事情動刀,豈不是要引來天下震動?”


    “再說了,你就算想辦法廢了投獻,那民間百姓也得不到好處。”


    “他們隻怕反而要擔心被朝廷盤剝,還更加依靠士紳。”


    投獻之事之所以會出現,就是因為大明的官員吃相太難看,給士紳做佃戶,反倒比做自耕農更舒服些。


    因此周延儒這擔心,倒也不無道理。


    不過鄭成功的眼中,已經滿是得意。


    “嘻嘻,周大人,你莫非以為我就沒有想到這些嗎?”


    “我既然敢提出這想法,自然就有了應對之策!”


    “咱們這次不是要廢除投獻,而是要懲治江南士紳。”


    “江南士紳不肯繳稅,給朝廷添麻煩,所以才要收拾他們。”


    “收拾了他們之後,這田間的土地朝廷又不要,自然就是發還給百姓,然後再給他們免個幾年的稅。”


    周延儒眼中精光一閃,拍手道:“妙啊!”


    旁邊的李若璉還沒有聽明白,他連忙問道:“哪裏妙了?”


    周延儒微微一笑,對他解釋起來。


    “若是直接對投獻出手,天下士紳,難免生出同仇敵愾的感覺,這事情就不好辦了。”


    “但隻說是要懲治東南士紳,那其他地方的士紳,隻會看笑話而已。”


    “至於這最後的免稅,更是畫龍點睛。”


    “這投獻後的土地,朝廷本就收不到稅收,所以免稅一說,朝廷不會損失任何東西,卻能平白收獲人心。”


    李若璉聽懂了前半部分。


    對敵人進行分化瓦解,本就是兵法中的一環。


    但後半部分他卻沒有聽懂。


    “可如此一來,朝廷也沒有什麽好處啊。”


    周延儒大笑。


    “怎麽會沒有好處?”


    “這第一嘛,百姓得了免稅的承諾,自然不會在幫助鄉紳,沒了百姓這層盔甲,江南鄉紳還不是案板上的魚肉?”


    “這第二嘛,嗬嗬,咱們大明又不是隻有稅賦。”


    “這稅賦之外還有餉,還有攤派,還有徭役,這裏麵的說道可多著呢。”


    李若璉似懂非懂的點頭,而旁邊的鄭成功卻在歎氣。


    “這老東西懂的倒是挺多。”


    “按著高先生的說法,未來那個建奴的酋長康熙,就說過什麽永不加賦,貌似是照顧百姓。”


    “但賦稅確實不漲,其他雜稅可沒有減少,反而愈演愈烈。”


    “甚至咱們大明為了打建奴而加征的遼餉,就被建奴自己給繼承了,甚至一直延續到清末……”


    這時候,周延儒興奮起身,他來到鄭成功麵前。


    “小鄭啊,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還是高師傅告訴你的?”


    鄭成功從沉思中清醒過來,淡淡道:“一半是師傅教的,一半是我自己想的。”


    周延儒一邊點頭,一邊在心中暗道:“我本以為那高師傅也就是個神棍,不過現在看來,他估計還有些真本事在身。”


    “弄不好是成祖朝姚廣孝一般的人物。”


    “以後再碰到他的弟子,我可得小心些,最好是主動跟他們交好。”


    鄭成功還不知道,他這麽一番表現,為其他的同學幫了不少忙。


    他此時伸了個懶腰,睡眼惺忪道:“好啦,周大人和李將軍,後邊的事情你們自己商議去吧。”


    “我有些困了,先去睡覺了。”


    周延儒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偷偷笑道:“無論如何,這都還是個孩子,確實是容易發困。”


    他隨手招唿下人,將鄭成功送入臥房。


    然後又跟李若璉商量起細節。


    幾天後,也就是駱養性的密信送到金陵的這一天。


    金陵周圍的百姓,已經被鄉紳徹底鼓動起來,幾乎把周延儒他們住所徹底包圍起來。


    而周延儒這邊也做好了準備。


    他看了眼外邊的百姓,給李若璉使了個眼色,然後笑著走了出去。


    “諸位父老,你們來找本官,有何貴幹啊?”


    周延儒本就是南直隸人,一張口便是鄉音,門外的百姓聽了,果然下意識心生好感。


    但他們很快就“認出”了周延儒。


    士紳早就安排家丁,混在百姓的隊伍當中。


    他們開始低聲說起周延儒的事跡,說就是因為此人搗亂,京城的東林黨才會完蛋。


    這其實就是誤會了周延儒,但當地百姓哪兒懂這個?


    他們其實連東林黨到底是啥,都不是很清楚,隻以為東林黨都是好人。


    既然東林黨是好人,那周延儒自然是大大的惡人。


    有了這些家丁挑撥,人群的怒意又再度高漲起來。


    “老鄉們衝進去,把這個周延儒給揪出來!”


    “對!他這家夥助紂為虐,要來欺壓咱們江南人,非得好好教訓他一下不可!”


    聽到這些話,周延儒心中有些害怕。


    別看他背後算計人的時候,滿肚子陰謀詭計,真讓他到了前台,他心裏依舊有些沒底。


    “早知如此,就該提前讓李若璉多帶些兵馬過來……”


    但他又想到,這時候要是退縮了,那才真是完了。


    就算李若璉大發神威,把百姓都給驅散,那這趟差事也別想做成。


    他周延儒以後的仕途,也算是徹底完蛋了!


    想到此處,他咬了咬牙,然後強行開口,高聲說道:


    “諸位父老鄉親,請請我說兩句。”


    “本官這次帶人南下,不僅不是來欺壓父老們,反而是給你們送好處來啦!”


    百姓們聽後,果然不再破口大罵,但是卻都嘲笑起來:


    “這家夥說什麽胡話?你能給我們送什麽好處?”


    “就是!這麽多年來,朝廷隻知道從我們頭上收稅,從沒給過我們什麽好處!”


    “好有,你們一上來,就在瓜州殺了十幾個士紳,這又怎麽解釋?”


    “那些士紳可都是好人啊,平時修橋鋪路,扶貧救濟,在咱們南直隸那是有口皆碑!”


    “沒錯,士紳都是大好人!你就是大壞蛋!”


    第111章屁股決定腦子


    周延儒聽到這些話,臉上露出一絲不屑,他正要開口,就聽到附近傳來聲音。


    “周大人,你可悠著點。”


    他心中一驚,連忙低頭看去,然後低聲說道:


    “小鄭?你怎麽過來了?”


    原來說話那人正是鄭成功。


    他仗著自己年紀小,身材低,直接鑽到了周延儒旁邊,躲在欄杆的陰影裏。


    外邊的百姓倒也看不見他。


    鄭成功嘻嘻笑了起來。


    “我怎麽不能過來?再說了,我要是不來,你就要鬧笑話啦。”


    周延儒不以為然:“我能鬧什麽笑話?!”


    不過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雖然他這語氣不太好,但是鄭成功來了以後,他心情已經平緩不少:


    “有高師傅的徒弟在這裏,那應該就沒什麽大問題了吧?”


    鄭成功搖了搖頭,先是說道:“你趕緊把頭抬起來,繼續看外邊的百姓,免得他們以為你在輕視他們。”


    等周延儒把頭抬起,他才繼續低聲說了起來。


    “我剛才在裏麵都看見了,你是不是要給百姓們上課?”


    “上課?”周延儒沒聽懂這話。


    “對,就是上課!”鄭成功解釋起來,“你是不是要對著他們,去曆數士紳的壞處?”


    周延儒點頭,嘴唇微動:


    “就是如此!這些百姓懂什麽士紳?”


    他雖然沒聽過高青雲的課,但他自己就是士紳出身,對於士紳的德行,那可太了解了。


    “什麽修橋鋪路,什麽大善人,這些都是假象,無非是糊弄傻瓜罷了。”


    “士紳真要是善人,那為何不幹脆把佃租給降低下來?”


    “一邊把佃租拉高到普通人節衣縮食,等百姓日子過不下去,再站出來假惺惺地施舍些錢糧。”


    “哼!”


    鄭成功聽後,心裏點頭:


    “先生說的果然沒錯,這人的想法真就跟他的立場相關。”


    “放在以前,這周延儒就算知道這些,也絕不會這麽說,隻會維護鄉紳。”


    “但他現在被看作是東林黨的叛徒,天下都以為是他出賣了東林黨,才能躲過一劫,才能被皇帝再度任用。”


    “他知道自己已經跟士紳鬧掰了,這才能說出這些肺腑之言。”


    “這就是……屁股決定腦子啊。”


    但他嘴上自然不能這麽說,不然周延儒聽了之後肯定要羞愧。


    周延儒怎麽想無所謂,但要是影響了勸說百姓,那就得不償失了。


    於是鄭成功低聲笑道:“周大人果然厲害,竟說出這樣的至理名言。”


    “士紳確實不是好人,但眼前這些百姓,哪裏能聽懂這些大道理?”


    “你跟他們說這些,根本就沒有用,還是得直接講利益!”


    周延儒有些好奇:“什麽利益?”


    鄭成功輕輕拍了拍欄杆。


    “還能是什麽利益?自然是咱們前幾日說好的那些。”


    “你直接把那些好處扔出來,告訴百姓,隻要他們跟士紳劃清界限,那麽他們投獻到士紳名下的田地,就重新發還給他們,還能三年免稅。”


    “然後再讓李將軍帶著兵馬出去,告訴他們若不退走,就算作是造反,立斬不饒。”


    周延儒聽後,心中好似有了主心骨。


    “對!對!”


    “小鄭你說的好啊!”


    “這番先禮後兵,一定能讓百姓都幡然醒悟。”


    他不再耽擱,連忙抬起頭來。


    此時外邊的百姓,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那周延儒怎麽又不說話了?”


    “他不會是沒詞了吧?”


    “咱們還是趕緊衝進去,把他教訓一頓算了!”


    正在這時,周延儒總算開口。


    “諸位父老,別的事情本官就先不說了,這裏隻說朝廷的詔令。”


    他舉起雙手握在一起,衝著北方拱手:


    “陛下憐惜咱們東南百姓,知道南直隸的父老日子辛苦,所以特意施了仁政。”


    “你們對士紳投獻土地一事,隻要你們將具體投獻的數目,都到朝廷報備,朝廷就既往不咎。”


    “不僅把土地都發還給你們,而且還三年免稅。”


    百姓們聽後,都有些不信。


    更有人開口道:


    “朝廷啥時候這麽好心?”


    “再說了,這三年免稅,那三年之後呢?”


    周延儒眼神一冷:“哪裏來的人,在這裏霍亂人心?”


    他一下子就聽出來,剛才質疑的人,根本不是金陵口音。


    “李將軍!你去將那些人給我找出來!”


    李若蘭早已做好準備,周延儒這話一出口,他立刻帶著數十人衝了出去。


    “剛才是誰說的那些話?若是好漢,就自己站出來!”


    果然,根本沒人敢站出來。


    本來鬧得挺歡的百姓們,都瞬間沉默。


    不僅沒敢擋李若璉的兵馬,甚至還主動讓開一條路。


    周延儒看到這一幕,心中總算鬆了口氣。


    “看來我的那一番話,真的起作用了!”


    他沉穩下來,抬手示意李若璉退迴來。


    然後再度開口:“既然有慫貨敢說不敢認,那也就罷了。”


    “他們剛才問的東西,本官倒是不介意解釋下。”


    “當今天下,是聖天子在朝,他老人家一心為民……還有高師傅從旁輔佐,勸他對百姓施仁政。”


    “所以我剛才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至於那三年免稅期過了以後怎麽辦?諸位父老鄉親,你們或許不知道,本官這次帶人南下,也不僅僅是帶兵過來訓練。”


    他舉起手來,指向遠處的秦淮河。


    “這次朝廷已經打定主意,要開海做生意,額外再開幾個市舶司。”


    “朝廷隻要有了銀子,那隻會繼續給你們免稅。”


    對最後那幾句話,百姓其實不信。


    在百姓心裏,這大明朝廷就是個貔貅,可沒有吃飽的時候。


    就算皇帝老子真是個好人,底下這些官僚也都是混蛋。


    “但不管怎麽說,這三年免稅,總是實實在在的吧?”


    “這幾年年成不好,去年冬天都下了幾場大雪,要是能免了稅,還不用再交佃租,那日子確實能好過不少。”


    “三年後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吧。”


    百姓們心中一動,雖然嘴上不說,但人群最後側,已經有人偷偷開溜了。


    而人群前方的那些人,也眼神晃動,身體開始往後擠。


    一個人這麽想那還無所謂,但所有人都這麽做,那就是人群整體往後退。


    周延儒心中大定。


    “這番話還真是有用!”


    他趁熱打鐵,又高聲道:


    “李將軍,做好準備,若是三炷香後依舊圍在外邊的,就都當做反賊處置!”


    這最後一句話出口,外邊的百姓再也堅持不住,終於一哄而散。


    沒多久,驛站外就徹底安靜下來,好似從沒有人來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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