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紗窗鋪滿地,兩人隔著幾步距離,仔細端詳著對方的臉,柳桓霄臉上掛著若有若無,意味不明笑意。


    調笑般問道:“怎麽?咱們多年不見,在你嘴裏又經曆陰陽兩隔,連杯好茶都不值?”


    熟悉的吊兒郎當聲音傳入耳朵裏,老人頓時輕鬆不少,內心驚詫消退許多,自顧自坐下來,朝門外招手喊道:“來人呐,端兩杯好茶過來!”


    “這才對嘛,老牌小宗師就得有老牌小宗師的風範!這兒要是江南,不是新春玉芽我都咽不下嘴!”


    柳桓霄翹著二郎腿斜坐,輕佻倪了眼老人,占著嘴上便宜。老人深知他的性格,無非開開玩笑,沒有多少惡意,況且十多年未見,聽聽老朋友聲音也不錯。


    他這個歲數,還能再聽幾迴老友聲音?沒幾迴了!這些年聽到的哭聲,遠比說話聲多得多,說不定過幾天,自己躺下去再沒醒來……


    黃土都快到脖子了,心寬多活啊。


    “在江湖裏消失了十多年,應該到小宗師了吧?”他垂眼好奇問道。


    “機緣巧合。”柳桓霄沒有直接坦白,言簡意賅。


    門外腳步聲響起,下人端著兩杯熱茶進來,放在兩人手邊提醒道:“大人小心燙。”


    老人端起茶杯,輕輕輕吹散飄飄熱氣,品一小口,邊咂摸著滋味邊問道:“來雲州不止是為了看看我這個古稀老人吧?有事相求?”


    “見你隻是其一,實話實說,確實有事相求,不過不是什麽大事。”


    “我奉大哥的命,來求見申遠臨。”柳桓霄同樣端著茶杯,平靜說道。


    “公事?”


    “不算,求他件小事罷了。”


    “這個時間不對吧?”


    “隻有這個時候,才不會被錦衣衛盯上。”柳桓霄從容不迫道。


    老人嗤之以鼻,沒好氣道:“那不是公事?油嘴滑舌可不是你。”


    “哈哈哈,沾上河西、被錦衣衛盯上,總歸都是麻煩事……”


    茶杯停在嘴邊,老人驚訝抬眸看了眼柳桓霄,竟然無言以對。隻好悻悻搖頭,沉默喝茶。


    而柳桓霄也不急,好整以暇喝著茶。實話實說,要杯好茶隻是老友之間的打趣而已。再好的茶他那條粗糙舌頭也喝不出來,全當喝白水了。


    門外的腳步打斷屋裏的寂靜。一個文人打扮的中年人快速走進待客堂,善意解釋道:“我剛剛聽到聲音,過來看看怎麽迴事,既然是尤叔你在喝茶,那便無事了。打擾尤叔心情,見諒。”


    話說完他才注意到屋子裏還有第二個人,忙不迭挑眉示意。


    “河西的人,來求見你爹。”


    河西?中年人嚇了一跳,眼神頓時凝重不少,目光鎖定在柳桓霄身上。


    柳桓霄轉頭打量著中年人,上上下下幾迴後,恍然大悟般打招唿道:“想必這位就是申老先生的大公子,申持之吧?”


    “正是鄙人。”中年人拱手行禮。


    柳桓霄同樣還禮道:“不知道在下能否見見申老先生?”


    知道避不開,申持之幹脆坐下,抱歉道:“家父上了年紀,早早睡下了,實在不巧。閣下有要事的話,跟鄙人說也是一樣的。”


    “是呀,大公子主事多年,成熟穩重,處事有條有方。”尤叔放下茶杯,在旁邊附和著。


    “好,既然這麽說,那我便不藏著掖著了。但我要先問你,安南之事你能做主否?”柳桓霄沉聲說道。


    聞言申持之笑意全無,表情嚴肅看向他,慎重道:“若是事關生死存亡,自然做不得主,除此之外,我還是能說上幾句的。”


    話裏話外都是不確定的意思,柳桓霄搖搖頭,不禁啞然失笑。但想到自己要提的事也不算大,便不怎麽介意。


    幽幽道:“倒也沒到生死存亡的地步,在下隻是想借條路罷了。”


    “蜀地同意了?”申持之問道。


    他認為借路的是河西大軍,於是理所應當從路程分析。應該先經過蜀地,如果劉知遠同意,即代表著皇上也已經明了且同意,那他沒什麽好說的。


    “嗬嗬,申公子可真會開玩笑。河西很好,不用往安南跑,再說了,十萬大軍壓境,哪還用得著征詢你的同意?”柳桓霄輕蔑笑道。


    臉上幾分認真在這刻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不屑。看模樣,聽吹捧還以為有點真本事,沒想到就是個繡花枕頭!


    “看來,還是得見見申家老爺子啊。”


    喃喃低語申持之當然聽不見,但臉上表情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心底騰得生出一股無名火,“放肆!”


    “就憑你,也配口出狂言?想見我爹?讓柳桓舟來!”


    “來人!送客!”


    申持之拂袖而去,尤叔剛想開口,卻聽到柳桓霄平靜聲音傳來,“你不用理會,我想見的人,今晚一定能見到!”


    話畢一股詭異而又無孔不入的壓抑在屋子裏漸漸彌漫。柳桓霄此時臉上已經看不見半分笑意,雙手把著椅子扶手,如同一隻嗜血巨獸睜開了眼睛。


    目之所及,皆是欲殺之人。


    剛抬起腳的申持之霎時間動彈不得,有股透骨冰涼從腳底生出,直達頭頂。這種感覺尤叔也能清清楚楚感覺到,頓時大驚失色。


    武道真意!


    二話不說,自身真意同樣離體而出抵抗,可惜僅僅幾息,他的真意便被無情衝散,消弭得無影無蹤。


    這股真意如同附骨之蛆,他修為盡顯,真氣決堤彌漫,依舊半點用處沒有,稍稍離體便被壓製迴去,寸進不得,何況解兩人之圍。


    他滿頭大汗,偏頭盯著柳桓霄。此情此景,即便他感知再退化,也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察覺到:這是大宗師才有威勢!


    “大宗師!”


    僅僅三個字,卻如同驚雷,在屋子裏炸響。申持之瞳孔劇震,他有想過,柳桓霄敢單槍匹馬進來,必然修為不弱。


    但目前情況來看,哪是不弱?是很高!


    以大宗師修為,別說按住他,就是殺了他都還能從容離去。憑安南這些人,想留住柳桓霄?


    癡心妄想!


    這裏不是京城,也不是河西,沒辦法拋出個世間第一的陸文玉,更沒有數以萬計的重騎、輕騎。


    此時此刻,他隻感覺自己是案板上的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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