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出她是真開心,開心到有些忘乎所以,李二的心情也很好。


    看來她除了做美食之外,最喜歡的就是騎馬了。


    兩人騎馬迴來的時候,留在原地的紅果已經挖了不少野菜。她大咧咧地將野菜都放進了提著的裙擺裏。


    “我就在這裏下馬吧!”劉綽道。


    李二有些不解:“還沒到呢!”


    劉綽迴身看著他道:“要是你真把我送到桌案那裏,一會兒我會被別人的眼光烤死的。你還是給我留點餘地吧!”


    李二秒懂。“那好,我先走一步,在那邊等你。”


    他欣賞劉綽,喜歡跟劉綽一起玩的原因就在於,她處事的風格不像個小孩子,像他一樣成熟。或許這就是他阿耶跟他講過的早慧吧!


    她不懼怕他。不會一味地敬著他。在他麵前永遠是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的,從來不會戰戰兢兢患得患失。


    在處事泰然自若這方麵,她甚至超過劉主簿和曹氏許多。


    他自曝身份後,除了劉綽,劉主簿家的另外幾個主人都沒怎麽跟他打過照麵。一是因為忙,二是就算偶爾碰見,他們也太過拘謹緊張了。


    於是索性,將招待他這位貴客的重任交給了劉綽。


    劉綽迴到桌案邊,就看到劉純正跟劉萍和虞二郎等人熱火朝天地玩著葉子牌。


    忠管事在伺候李二淨手擦汗。


    看見劉綽,忠管事忙招唿道:“劉五娘子,這邊,老奴也給您備了溫水。”


    劉綽大方笑道,“那就多謝忠管事了!”


    紅果正要去河邊把野菜洗一洗,劉綽招唿了紅果一下,“迴去再洗吧,紅果。這河水深,危險!到我這來!”


    紅果聽話地過去。


    桌上的零嘴已經吃光了,劉綽用空出來的布袋裝了紅果挖的野菜。


    忠管事已經將李二用過的水倒掉了,換了一盆新水,手腕上搭著李二用過的那塊絲帕,恭恭敬敬站在那裏等著劉綽。


    紅果不禁有些慚愧。瞧瞧人家李二郎君使喚的奴仆,再瞧瞧我,連娘子淨手的東西都想不到。


    劉綽也有點慚愧,一是她作為一個女娘,居然隨身都沒戴著一塊這麽好看且材質好的絲帕。二是,她如今個子矮,一會兒忠管事就得低頭彎腰,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她都不是個安然使喚奴仆的性子。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先用那塊半幹的帕子沾了水,擦了擦臉。再以極快的速度淨手,全都洗好了水還很清。


    忠管事正要將水倒掉,劉綽阻攔道:“忠管事,能否把這水交給我處置?”


    忠管事看了眼李二,也不多問,將水盆遞給劉綽。


    劉綽轉身向紅果道:“紅果,過來洗手!”


    “娘子,我手髒!”紅果閃躲道。那是貴人的水盆,她一個奴婢怎麽敢用。


    劉綽知道小姑娘的顧慮,笑著道:“沒事,我給你倒著水,你把手上的泥洗一洗!”


    紅果這才猶豫著過去。主仆兩個都蹲下身,一個澆一個洗。


    水很溫,洗著洗著,紅果的眼眶就有點紅。


    “怎麽了?平日裏總是你照顧我,這迴喚我照顧你一迴,也不用感動到哭吧?”劉綽故意逗她。


    紅果道:“奴婢隻是想起了奴婢的阿娘。從前,奴婢跟著阿娘下地幹活,迴家前,阿娘就帶奴婢去洗手。河邊危險,阿娘也不讓過去。都是打水來澆著給我洗手。”


    她是想家了。


    一時間,劉綽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盡管她的心理年齡足可以養個紅果這麽大的孩子了。


    洗好了手,劉綽剛把裝菜的布袋拎過來要她擦手。紅果已經就著自己裙子幹淨的地方擦好了。“娘子,不要緊的。左右,這衣服迴去都要洗的。”她道。


    “有道理,紅果真聰明!”劉綽像哄小孩子一樣,笑著道:“別哭了,迴去咱們兩個繡兩塊帕子。娘子我親手給你繪個好看的花樣子,好不好?”


    忠管事看著兩個小姑娘,心裏頭覺得暖唿唿的。


    劉五娘子對自己貼身奴婢的愛護,全然一片真心,發自肺腑。他是個久經風霜的人精,知道那樣的笑和眼神絕不是裝出來的。


    她對下人絲毫沒有架子。


    每次跟他有事交接都言必稱謝。可他從不覺得她這是小門小戶的小家子氣,反而覺得她格外的高貴優雅。


    因為,她便是跟他家郎君相處的時候,也是淡然得很。


    初生牛犢不怕虎,是不是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趙郡李氏在世人眼中究竟是多麽的光輝閃耀?


    可是她卻如此聰明,在她家大人都沒發現他家郎君身份有貓膩的時候便發現了破綻。


    如此聰明的小孩子,這世上他從前隻認識一個,那就是他家二郎君。


    有那麽一瞬間,他有些理解了,為何他家郎君對這位劉五娘子格外不同了。


    可惜,劉主簿隻是個主簿。門第上著實有些不相配。


    要知道,朝廷裏看上他家二郎君的公卿勳爵人家可是很多的。


    “呀,五妹妹還真去挖野菜了?”劉嬌的聲音將忠管事從亂飛的思緒拉迴到現實裏。剛才李二和劉綽共騎一匹馬同去同歸,她是看到了的。此刻出言,也不過是為了挖苦劉綽罷了。


    難怪她總纏著這位李二郎,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卻故意瞞著大家,好讓自己近水樓台先得月。


    否則,為何這李二郎就獨獨對她這麽親近?


    還不是因為,在她家住著,跟她混熟了?


    “五妹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裕阿兄的身份了?你也真是的,家裏來了貴客,便該早一點告訴我們啊!否則豈不是顯得我們禮數不周了?害得我昨日不小心衝撞了裕阿兄!二姐姐,三姐姐,六妹妹,你們說是不是?”


    虞二郎維護劉綽道:“你胡說什麽?綽綽不是那樣的人!”


    劉媚附和道:“是啊,五姐姐!都是一家人,何苦瞞著我們呢!大兄成親,你們一家都忙得很,你若說了,我們還能幫著分擔分擔呢!”


    ‘難怪那日看到我們在她家門口張望,她出言譏諷呢。原來是自己巴巴地趕著去河邊跟李二郎偶遇去了。’劉媚心道。


    對於她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劉綽自然是不知道的。


    沒等劉綽迴擊,李二在一旁冷冷道:“是我怕麻煩主人家,要劉叔父一家替我保密的。這段時日,住在劉主簿家中,雖以奴仆身份示人,劉五娘子依然招待得麵麵俱到周全妥貼。李某深感再隱瞞下去有失禮數,這才在婚宴前向劉老爺子稟明了身份。二位娘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問你家祖父。可不要冤枉了好人!”


    他本就是個不怒自威的人,此時說話的聲音雖然聽著平靜客氣,那股寒意還是嚇壞了劉嬌和劉媚。


    劉純打著哈哈道:“是啊,我可以作證。這事便是要怪也該怪我,關綽綽何事?畢竟,我才是最早知道二郎身份的人啊!二郎就是不想麻煩到大家。這段時間,在十九伯那裏吃得好,住的好,多虧了綽綽。咱們都是一家人,哪有什麽失禮不失禮的!”


    劉萍也覺出李二是真的動了怒,她畢竟是在場的劉氏女娘裏最大的一個,忙打圓場道:“我這兩個妹妹不過是在跟綽綽開玩笑呢,李二郎君不必當真。你不知道,她們小姐妹間常這樣嬉鬧著玩的,你說是不是,綽綽?”


    或許,從前的劉綽被劉嬌和劉媚合夥欺負了後,就總是被旁觀的人以小姐妹玩鬧糊弄過去吧?


    那時候的她,在別人如此相問時,是不是全部勉強自己微笑著迴答了是這個字?


    其實,如果不是李二出言維護她,劉綽壓根不想搭理那兩個滿腦子都是攀高枝的小丫頭片子。她原本打算翻個白眼,隻當自己什麽都沒聽見,借了劉純的馬,單獨騎一會兒的。


    這次跟李二共乘一匹馬,她自覺學到了不少小訣竅,急於單獨練習一番。


    既然他們自己上趕著犯賤,那就別怪她一把年紀了還不容人。


    何況,一把年紀,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了。


    這輩子再活一迴,她就明白一個道理,遇到賤人別讓著,直接掀他們臉上去,何苦讓自己憋著難受!


    “二姐姐,我不覺得四姐姐和六妹妹是在跟我開玩笑。我是死過一迴的人,現在做什麽都喜歡丁是丁卯是卯,特別得開不起玩笑。四姐姐和六妹妹今日這麽說我,我很不開心。”劉綽委屈巴巴道。說著說著,她還帶上了哭腔,“莫說我也不知情,便是知情,我也沒義務跑到諸位叔父家裏頭宣揚的人人都知道吧?咱們是同在一個大宅子裏住著的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不是你們整天將沒分家都是一家人掛在嘴邊麽?),莫不是你們覺得隻有你們招待了才算招待,我招待的就不算?既如此,以後家裏再來了客人,我便把人往你們院裏請就是了(到時候,錢氏和張氏可不要哭窮,再問公中要什麽待客費用)!三叔母和四叔母生氣了,你們兩個會替我挨罵麽?”


    死過一迴的人到底是什麽意思,劉家自是人人都知道。


    虞二郎臉色有些白,那日的情景他也還曆曆在目。便是到了如今,也常常夢魘。夢裏頭,劉綽根本沒救迴來,就死在他眼前。


    原本因為這事傳的難聽,劉萍的婚事都差點告吹。


    若不是一個月後,劉綽突然如神明附體,不僅身體恢複了健康,還變得會做各種世人從未吃過的美食了,成了灶君弟子,劉氏一族的女娘們怕是到現在出門都會被人指指點點的。


    姐妹打鬧,做姐姐的竟然將妹妹推進水裏去差點淹死,這名聲放到哪裏去都不會好聽!


    自從康複後,劉綽也的確總躲在家裏,不怎麽出門。就是出門也隻是出去搜羅食材,再沒到五房各位叔父家串過門子。


    劉萍有些尷尬道:“你看,你怎麽還哭了呢?綽綽,他們兩個不是那個意思!你千萬別想窄了!四妹妹,六妹妹,快,快跟綽綽道歉!尤其是你,四妹妹,六妹妹年紀小,不懂事。你是做姐姐的,也這麽不懂事?快跟五妹妹道歉!”


    劉媚早就被唬住了,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形勢所迫,隻好忙不迭地道歉道:“五姐姐,我就是開玩笑的,你別跟我一般見識了。我錯了,還不行麽?”


    劉嬌更是不情不願,看到周圍劉家人看她的眼神,她漲紅了臉,僵著麵皮道:“五妹妹,是姐姐錯了,我實在是沒想到你現在如此小性子,開不得一點玩笑了!多大點事兒,哪就用得著哭了?我這頭給你告罪還不行麽?”


    眾人又都看著劉綽,他們自覺給的台階已經足夠多了。


    “四姐姐,六妹妹,你們沒錯,全都是我的錯。我這人太認真了,不是個開得起玩笑的人,所以,你們以後千萬不要跟我開玩笑了。今日這事就這樣算了。下迴家裏來客人,我若能引,一定將人引到你們院子去。若是人家自己不樂意去,我也沒辦法,到時候,你們可千萬別怪我就是了!”劉綽擦了把淚道。


    凡是帶著‘還不行麽?’這幾個字的道歉,統統都是怨怪和道德綁架。


    憑什麽慣著這種道歉都虛偽到不行的人?


    反正這輩子的此刻,她就是個小孩子而已。


    小孩子當然會當真,當然有脾氣了!


    顧全大局受委屈,那是大人該考慮的事。


    劉綽一口氣說完,馬上向著劉純道:“純阿兄,你是不是還要玩好一會兒葉子牌?能把你的飛雲借我騎一會兒麽?”


    當著李二的麵,自己老家的姐姐妹妹來了這麽一出,劉純本就尷尬到不行,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見劉綽眼圈和鼻頭紅紅,一張俏臉哭得梨花帶雨,忙不迭點頭道:“當然可以,想騎多久都行!你去那邊散散心也好!”


    劉綽也不含糊,二話不說,牽了馬就走。


    紅果趕緊小跑著跟上。走之前,還惡狠狠地瞪了劉嬌一眼。


    她是真信了她家娘子的眼淚。她家娘子多良善的一個人,被她推進水裏,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迴來。平日裏,處處都躲著她讓著她。今日居然還要被她如此編排。


    不告訴你怎麽了?你若知道了,我家娘子能給廣陵王家的世子殿下製定食譜,不嚇死你 才怪!怕是跪都來不及!


    虞二郎連忙扔了牌,跑去牽自己的馬。“綽綽,你等等我,我陪你去!”


    李二自然知道,以劉綽的才智,鬧這一場是在演戲。她並不是真的傷心,也不是真的流淚。可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她擦幹了眼淚,負氣而走,他的胸口就堵得慌。


    李二騎著閃電很快就追上了劉綽。


    忠管事看著李二的背影,心下暗自歎氣,“這劉五娘子真是有本事,瞧把我家郎君心疼的!哎,不過,這樣一個粉粉糯糯的小女孩哭起來,誰見了能不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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