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京城恍惚間有了江南的煙雨朦朧。


    薑晗站在窗前,盯著一株盛開到尾聲的玉蘭花,隻要一陣風拂過,它就要落下,滾到泥地裏。


    前不久才敲鑼打鼓的慶祝自己的未婚夫死了,準備找個時候搬去京郊的別院,以望門寡的身份單身一輩子。


    沒想到,一覺醒來,天塌了。


    她娘又給她找了一門婚事,還是原來的謝家,隻是人,從子侄輩,變成了叔叔輩。


    薑晗當場就哭了出來,她娘還以為她是喜極而泣。


    摟著她就安慰:“我的兒啊,幸虧早先定下親事的時候,沒有明說是哪一個,你娘我費了三寸不爛之舌,愣是說通了謝國公府老夫人,將人選換成了她的小兒子。”


    聽著她娘沾沾自喜的話,薑晗淚如雨下。


    她要嫁什麽人?


    在這古代給自己找個主子嗎?


    她是嫌自己的生活還不夠苦嗎?


    薑晗的娘,薑七太太,是真的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國公府嫡幼子,自幼天資聰穎,七歲拜得名師,二十歲高中舉人,二十三歲又被當今皇上欽點為探花,如今在翰林院裏供職。


    時下都講,非進士不翰林,非翰林不入閣。


    謝鬆之仕途通達,唯有婚事有瑕:十八歲跟原配成婚,原配生下一女後,產褥之病,早逝。


    為妻守製一年,又娶妻,難產,血崩,留下一子,亡。


    自覺有克妻之嫌,遂不再娶妻,如今年近三十,翰林院正五品學士,前途無量。


    薑晗光是看這個謝鬆之的老婆死亡率,就不敢嫁給他。


    嫁人不一定會死,但給謝鬆之當老婆,百分百包死。


    侍女青棠撩開青綠色紗簾,進來。


    “姑娘,夫人請你過去說話。”


    夫人,指得就是薑晗這輩子的娘,她實在不想過去,可又知道不過去,等會她娘就要過來。


    無奈之下,隻好磨磨蹭蹭的去了她娘的院子。


    一進屋,就見她娘身邊坐了個中年婦女,穿著暗灰色的衣裳,清瘦、眼皮薄薄的,臉上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看起來有點不好惹。


    楊氏對著那中年女子,指著薑晗,笑道:“這就是我那女兒,她樣樣都好,就是太過單純,還盼姑姑多提點一二。”


    說著又拉著薑晗的手,介紹道:“這是吳姑姑,原是在宮裏伺候太妃娘娘的,如今退休榮養,是你祖母專門請來教導你規矩的。”這種好事,原本是輪不到她們這一房的,可如今她乖女兒要嫁給謝鬆之,水漲船高,這宮裏的姑姑也請得來了。


    薑晗這輩子的爹,出身永定伯府,行七,雖是老夫人所出,但由於老夫人她生了四男三女,這排在中間的薑七爺,不說忘了,也不能說重視。


    誰叫永定伯府光是她爹這一輩,就有十二個爺們。


    更不要說這十二個爺娶妻納妾生子,這永定伯府裏,主子加起來得有七八十個。


    永定伯府裏的爺們文不成武不就,夫人們倒是個個都是賺錢的好手。


    隻是前幾年分家,如今永定伯府裏,剩下的都是老夫人親生的幾個孩子。


    薑晗一家也就留在了伯府裏,有了伯府小姐的名頭。


    親事上,也能往高處瞧瞧。


    薑晗給吳姑姑見禮,吳姑姑忙避讓開來,臉上掛著笑。


    吳姑姑原本是不打算出來當教養姑姑的,隻是她姐姐當年為伯府老夫人所救,這恩情一直到現在都沒還,她不想姐姐抱憾而終,接了這個差事。


    永定伯府,一直以來在京城不顯山露水的,可一直是達官貴人家裏娶妻的好人選。


    不為別的,就為了兩個字:能生。


    這伯府裏的太太們那個不是生了三五個的,嫁出去的姑奶奶們,也都是家裏開枝散葉的主力。


    她要來教導薑晗規矩,也是提前打聽過的,薑晗在姐妹裏,排行十九,是姐妹裏年紀較小的,又是薑七太太的幼女,自小也是如珠似寶的嬌慣著長大。


    她一入伯府,就發現,這伯府裏別有洞天,這亭台樓閣軒榭,比之皇家的別院還要精致秀美,伯府的爺們並沒有朝中重臣,可能是家裏的底蘊深厚,也可是太太們善於經營。


    總之就是處處都透露出三個字:不差錢。


    見薑晗眼神清正,見著陌生人,也不亂瞟亂問,對她的好感又上升了一點,對這份工作也就更有信心了。


    楊氏拉著女兒叮囑了幾句,就叫薑晗帶著吳姑姑去了她住的院子。


    吳姑姑每日教導薑晗一個時辰的規矩,完了之後,就跟薑晗講一些貴人們的八卦。


    當然,這個八卦不包含皇宮裏的。


    薑晗偶爾也好奇,問:“真有那納男妾的?”龍陽之好,自古有之,可是這納男妾之事,她還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


    府中教養姑娘,以讀書為主,琴棋書畫次之,至於那些女戒、女德,府中的老夫人甚是厭惡,堅決不許府中的夫子提及,若是被告到老夫人那去,老夫人是會親自攆出府去。


    吳姑姑答道:“肯定是有,我從不說假話,這具體是哪一家我不能說,不過這貴人家裏,好男風屬實正常,養童子的也不在少數。”


    “孌童?”薑晗疑惑,望著吳姑姑,等著她給個準確的解釋。


    吳姑姑點點頭:“姑娘知道就好,這貴人家裏的男人,愛好千奇百怪的,我跟你說這些,是叫你自己心裏有數,可別當著人的麵說出來。”跟她講這些規矩之外的事,是瞧著她跟七太太說的一樣,單純天真。


    或者說,不知世事。


    本以為,伯府這樣的大族,家裏兄弟姐妹又多,這心機手段,應該都曆練了出來,沒想到要教的姑娘是個純善的。


    也怪吳姑姑不知道,薑晗在今年以前,一直在府中的學堂讀書,上午辰時到中午午正,下午申時到酉正,每天都還留有作業,那個姑娘還有時間去耍什麽心眼手段。


    那是嫌自己作業不夠多。


    總之就是薑晗從五歲入學堂,一直到十六歲,每年除了節假日放假外,其餘時間,除開生病,都在讀書。


    盡管沒有讀出個什麽名堂來。


    薑晗肯定不會當著別人的麵問,你是不是喜歡男人?你是不是喜歡孌童?


    這樣問話,是衝著挨打去的。


    薑晗很少聽長輩說這些貴人府裏的八卦,一時間有點意猶未盡,又問:“先前有人說承恩公府裏真假千金的事,是不是真的?”她娘對這些事不怎麽感興趣,一門心思在賺錢。


    吳姑姑板著臉,道:“姑娘,這不該問,涉及到了皇後的娘家。”但凡牽扯到了皇宮,那就是不該問的。


    薑晗眨眨眼睛,有點失落,“好吧。”


    其實她好奇,這承恩公府裏真假千金的事,這太像她以前看過的小說橋段了。


    吳姑姑跟薑晗在一起時間久了,就知道薑晗對嫁人沒有多大的興趣。


    少女懷春,可薑晗這恰恰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卻對男女之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吳姑姑委婉的將這個事告訴了楊氏。


    楊氏感激之後,笑著道:“無妨,她年紀小,沒有開竅,以後大了就知道了。”


    她並不擔心這個,一輩子都不開竅也不影響什麽,嫁人嘛,不過是換個地方住,她手裏有銀子,錦衣玉食的生活能保證,這有沒有男女情愛,完全不重要。


    吳姑姑:“.......”


    她總算是知道,薑晗這姑娘的單純是遺傳了。


    學規矩的日子有些無聊,這國公府的規矩應該是沒有宮裏多的,她學這些,都是為了以防萬一,若是她得了機會,要進宮赴宴,不能什麽都不知道,那會挫傷她自己的自尊。


    薑晗的姐姐薑芙,挑了個融融的春日迴來。


    見著薑晗就打趣道:“這下可滿意了,娘可是為你挑了個好人選。”雖是繼室,可是這謝鬆之出身國公府,又簡在帝心,年紀也不過二十七歲,日後必定是拜相入閣之人。


    隻是薑芙心裏有隱隱的擔憂,都掩藏在往日的嬉笑裏了。


    薑晗不僅不覺得這謝鬆之不是個好人選,還覺得這謝家是個火坑。


    “讓給你要不要?”


    薑芙狠狠拍一下妹妹的手背,斥道:“你這張嘴,真是什麽都敢說!”說罷又擠眉弄眼,故意道:“我沒你命好。”


    她可嫁不得未來閣老這樣的人物。


    薑晗知道,薑芙跟她的丈夫關係極好,這倆人成婚五六年了,還如膠似漆的,分開超過一日,立刻就要尋來。


    “跟屁蟲沒來?”薑晗環視了一圈,沒見人。


    薑芙點了點妹妹的額頭,指著書房的方向,“帶著你外甥去找爹說話了。”


    薑晗“哦”了一句,又拉著姐姐去跟她說吳姑姑講給她的八卦了。


    楊氏迴屋就見著兩姐妹交頭接耳的說著話,也沒打擾,自己去了東邊的廂房裏,看賬冊去了。


    薑芙迴來,主要是來辭行的,她過幾天就要跟著沈周南下,去書院讀書。


    楊氏沒說什麽,隻默默地給女兒準備了兩千兩銀子。


    “窮家富路,沈府裏人多,你們夫妻也不當家,這錢拿著,不夠了,寫信迴來告訴我,我再給你們寄。”


    她娘是富婆,很富的那種,聽她說,小時候抓周,她就抓了金算盤跟金元寶,長大之後,對這經營之事越發的上心,成婚之後拿著嫁妝開鋪子,組商隊,嘩嘩嘩地往自個私庫裏撈銀子。


    幾個嫂嫂也坐在一桌,也都是兩百三百兩的給薑芙添錢做路費。


    薑晗也出了三百兩。


    大嫂添了錢之後,又道:“我有個表姐,嫁去了那邊,我等會寫封信,你們帶著,若是有個什麽事,也可以去落個腳。”她跟表姐關係還挺好,這些年都一直聯係著,平日裏年節還互贈禮物。


    薑芙笑吟吟的,“多謝大嫂。”沈周是幼子,受婆母看重,可府裏人多,這月例,就那麽十兩,還不夠她買根簪子的。


    好在家裏備的嫁妝豐厚,又另有田產鋪子,她一年到頭也不差錢。


    收了家裏人給的錢,等到時候去了書院那邊,換了當地的特產給家裏寄迴來。


    薑晗家裏,人多勢眾,人際關係卻簡單明了。


    薑爹一妻兩個姨娘,都是生了孩子,楊氏主外,兩個姨娘主內,薑爹吃白飯和軟飯。


    兩個姨娘生的姐姐,嫁人的時候,楊氏也是照著自己親女減三成添的妝,嫁的人也是挑選過後,兩個姨娘同意後的人才嫁出去的。


    如此寬厚的主母,在兩個姨娘的眼裏,簡直是最佳主君人選,奈何楊氏跟她們同樣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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