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娘娘,您這樣做可對得起皇平爺!”


    太後挑眉,目如鷹隼,直直地看著聲音傳來方向“自是對得起的。”


    “世人皆知,皇平爺才是最偏愛寵溺永昭之人。”


    “彌留之際,更是將那枚從不離身的龍紋玉佩賜予永昭。”


    “哀家所行,不過是順皇平爺遺詔罷了。”


    “休要再東拉西扯拖延時間!”


    “哀家再問一句,可有意願移步廊下者?”


    “爾等皆是永昭的叔伯子侄,若非萬不得已,哀家也不想目睹血濺慈寧宮的場麵。”


    話音落下,窸窸窣窣聲響起。


    有數位皇室宗親麵麵相覷,對視一眼後,齊刷刷出列,朝著太後拱手作揖“太後娘娘,臣等亦覺天寒地凍,寒風凜冽,想借迴廊避避風,叨擾一番,懇請太後娘娘應允。”


    “榮幸之至。”太後頷首示意。


    庭院裏,隻餘稀稀疏疏寥寥宗親。


    這些人有一共同的相似之處,那便是膝下有風華正茂且清名在外的子孫,且昔日與貞隆帝親厚無隙。


    在貞隆帝的縱容下,胡作非為,肆意而滋潤。


    或許,至高皇權的誘惑在前,不博一博,就咽不下那口心氣。


    亦或者,他們在賭。


    賭一向吃齋念佛,慈眉善目又不理俗事的太後是在虛張聲勢,絕不敢對他們痛下殺手。


    “太後娘娘,千年尊卑秩序、倫理綱常不可顛覆。否則,鄒纓齊紫,上行下效,婦人們紛紛拋頭露麵,淩駕於夫郎之上,這天下可還能有寧日。”


    “萬望太後娘娘三思,莫要成為大乾的罪人。”


    太後蒼老卻淩厲的眸中掠過一絲不耐。


    女子生來卑怯嗎?


    “爾等是不是忘了,萬年前,子女皆是隻知其母,不知其父。”


    “至於淩駕於夫郎之上……”


    太後嗤笑“杞人憂天。”


    這世上哪有一蹴而就之事。


    壓在女子頭頂的大山已經存在了千年之久。


    風銜來土,大山一日高過一日,落在女子身上的枷鎖也一日重過一日。


    愚公移山,尚且非一日之功呢。


    太後幽幽的歎了口氣“哀家乏了。”


    “既然爾等不識好人心,那哀家也不多嘴了。”


    “衛樾,拿下蓄意行刺哀家的刺客,死活不論。”


    “查明刺客身份後,抄家,妻子兒女流與披甲人為奴,此生不在大赦之列。”


    “有賊心不死者,殺無赦。”


    人可以活在愧疚裏,但不能活在恐懼中。


    這是身為皇室中人,最深以為然的道理。


    這樁血腥的罪孽,她替永昭背了!


    倘若老天要懲罰,就懲罰她,要索命,就索她的命。


    為人母,哪能一直藏在女兒身後。


    禁軍弓弩手搭弓,破風聲起,旋即是箭矢刺入皮肉的聲音。


    那些個皇室宗親的咒罵聲還未出口,就不可置信的倒在地上,全無聲息。


    鮮血淌過慈寧宮的青石板。


    隨後,太後緩緩轉身迴眸,看向靖老王爺一行人“那些人因何而死?”


    靖老王爺斬釘截鐵“蓄意行刺皇嫂,死不足惜。”


    “皇嫂,我願即刻親筆書寫證詞,簽字畫押,為自己一言一行負責,宗正寺、大理寺、刑部、禦史台問詢查案,我也可出麵作證。”


    旁的皇室宗親:靖老王爺真男人也。


    一時間,他們不知是該說靖老王爺貪生怕死,還是說能屈能伸了。


    下一瞬,在太後視線掃過來時,不約而同的照搬了靖老王爺給出的標準答案,齊聲道“臣等亦如此。”


    於是,慈寧宮出現了滑稽的一幕。


    一個個尊貴的宗親,俯在矮小的窄凳上抓耳撓腮的寫證詞,力求情真意切。


    “今日過後,還望諸位能盡心輔佐永昭。”


    太後握著厚厚一遝兒簽字畫押後的證詞,慈眉善目道“哀家會在佛祖麵前替諸位祈福的。”


    一眾皇室宗親:……


    狠人!


    這才是真正的佛口蛇心!


    “永昭長公主天縱奇才,自幼被皇平爺寄予厚望,而今臨危紓國難,力挽狂瀾,扶大廈將傾,實乃玄圭告功,兆民仰止。若能繼位,眾望所歸。”


    “且,謝小侯爺揚旌漠北而胡塵靖,揚大乾國威,長公主殿下後繼有人矣,大乾河清海晏可期矣。”


    好吧,五十步笑百步,他們不僅嘴甜心苦,還貪生怕死。


    太後笑道“一家人。”


    “永昭好,諸位也會萬事順遂的。”


    “當然,哀家醜話說在前,哀家耿直,見不得人朝三暮四,出爾反爾。”


    一眾皇室宗親們連連保證。


    反正,他們沾染不上皇權,與其自尋死路,不如老老實實踏上光明大道,延續富貴榮華。


    還是那句話,永昭長公主登基,保留大乾國祚、宗廟,總比謝小侯爺直接舉兵起義,建立新朝要好的多。


    送走了皇室宗親,太後垂眸看向衛樾“那些個刺客的妻女、妾室如有戴罪立功,揭發刺客過往惡行之念,可酌情從輕發落。”


    衛樾恭恭敬敬應下。


    能在這座宮城裏笑到最後的,皆非等閑之輩。


    但,成王敗寇,曆來如此。


    這一次,流的血,已經很少很少了。


    就在這時,永昭長公主匆匆而至,嗅著空氣裏彌漫的血腥氣,神情晦澀而複雜。


    她離宮與謝老夫人和顧榮相聚不過半日。


    吃齋念佛的母後,就殺伐果斷的命禁軍以行刺之名,射殺了數個皇室宗親。


    永昭長公主揮揮手,示意衛樾退下。


    而後,伏在太後的膝前,仰頭,輕聲道“母後,您不必為兒臣做到如此地步的。”


    “這條路,是兒臣自己選的。”


    “兒臣既選了這條路,便在最初就想好了一切。”


    “哪怕是積毀銷骨,千古罵名,兒臣都承得起。”


    “何必讓您的手上沾血。”


    最初,她是被謝老夫人、顧榮推著,不得不走上這條路的。


    可是,後來呀,她漸漸的找到了價值。


    她要救的,不僅是她的兒子,兒媳,也是被所謂的千年世道和規矩壓迫下,生如浮萍的女子。


    拓一條路,浮萍便能多一個紮根的機會。


    自上而下,星火燎原。


    所以,後來的她,是發自心底的感謝顧榮。


    太後垂眼看著永昭長公主,隻覺永昭長公主的眸光亮的驚人。


    不是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無畏。


    而是曆盡千帆看遍世故冷暖,卻依舊無畏的堅定。


    這一刻,太後心底所有的怨氣,都散了。


    知女莫若母。


    那便走下去吧。


    “那些個盡是些聲名狼藉的,死便死了,佛祖非但不會怨怪哀家,反而會覺得哀家是替天行道。”


    “你是哀家的女兒,哀家理應替你擋擋風霜刀劍。”


    “該讓禮部策劃、籌備登基大典了。”


    “等灼兒迴京,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兒臣謝過母後。”永昭長公主的聲音裏泛著孺慕。


    其實,她的母後是想過一碗水端平,做世上最好的母親。


    然,到底是造化弄人。


    不虞在貞隆帝的推波助瀾下喪命。


    而她,又順勢推舟送貞隆帝魂歸西天。


    她母後心中怎會不痛苦。


    難以承受,隻能選擇等一切塵埃落定,逃的遠遠的。


    她和貞隆帝,不孝的很。


    永昭長公主的眼眶微微濕潤,不自然的垂下頭。


    太後撫了撫永昭長公主的發髻,溫聲道“做女帝是不能流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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