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禦史欲拉拽兵部尚書的手僵在半空,猩紅刺目的血書打著旋兒飄著。


    凜冽的寒風似有一瞬間的靜止。


    風未動,血書翩然落在明禦史的掌心。


    駭人聽聞的自告話語猶在耳畔。


    明禦史垂眸看著掌心的血書。


    血書很輕,輕如鴻毛,好似兵部尚書脆弱的命。


    血書又很重,承載著令人難以置信,又將引起軒然大波的罪狀。


    堂堂天子,行事陰損下作,毫無為君者的氣度,密令兵部尚書斷絕北境軍補給。


    此等行徑,無異於是讓北疆淪為孤城,重演悲劇。


    重演?


    驀地,明禦史腦海裏劃過亮光。


    其實,永昭***所告之人是貞隆帝吧。


    耿直強硬如茅坑裏臭石頭的明禦史,瞬間明悟。


    禦史台的史官們張口結舌,目目相覷。


    有膽大的上前,探了探兵部尚書的鼻息和脈搏,而後歎息的搖了搖頭。


    “兵部尚書乃一品大員,自戕於禦史台,恐怕所有人難脫幹係。”


    明禦史攥著血書,橫眉冷對“這是關鍵嗎?”


    “骨頭軟,怕死,做什麽禦史!”


    爛命一條,不服就幹!


    哪怕豁出命去,他也要將真相揭開。


    ……


    兵部尚書府。


    兵部尚書夫人立於廊簷下,眼神空洞的望著庭院裏紛紛揚揚的白梅花。


    “夫人,老爺他……”


    婢女倉皇來報。


    兵部尚書夫人緩緩眨了眨眼,一滴眼淚溢出,淌過麵頰。


    她的夫君選了最決絕的方式。


    死了。


    當著禦史們和百姓的麵,自告,以死謝罪。


    她知,她的夫君不是勤政愛民的好官。


    精於算計,諂上欺下,甚至也一度貪汙受賄。


    可,她有時候又覺得他的夫君熱血未涼。


    如今的吏治,容不下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之輩。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唯有深知進退行藏才能活下去。


    也許,她的夫君曾和光同塵,明哲保身,但水波逐流久了,就真的成了同流合汙。


    臨了,又猛然清醒。


    皓皓之白,不再蒙世俗之塵。


    她的夫君死得其所,死的轟轟烈烈。


    她不該悲戚的。


    可,再想的通,兵部尚書夫人依舊控製不住的掩麵而泣。


    事情真正發生這一刻,悲痛和恐懼就像是決堤的江水,浩浩湯湯,洶湧而至。


    ……


    忠勇侯府。


    顧榮的心緒複雜的緊。


    其實,兵部尚書無需如此不留餘地的。


    有時候,白即黑,黑即白。


    可,更多時候,白中藏黑,黑中藏白,真真假假,迷亂不清。


    顧榮很是唏噓,幽幽歎息。


    比人性,更複雜的是人心。


    圓滑世故、見風使舵的人,竟也能血性至此。


    “幫襯著尚書夫人處理兵部尚書的後事。”


    她能做的,少之又少。


    但,她一定不會讓兵部尚書白死。


    ……


    兵部尚書之死,的確驚天下了。


    宮城之中。


    貞隆帝腦袋嗡嗡作響,眼前一黑,眼歪嘴斜,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嘴角源源不斷淌著口水。


    不同於以往的怒火攻心,針灸放血,緩緩便可蘇醒。


    這一次,太醫診斷,中風之症。


    鍾離皇後聞訊,麵對突如其來的驚喜,險些失態。


    天賜良機!


    實在是天賜良機。


    “承贇,是時候了。”鍾離皇後毫不猶豫。


    是時候除掉儷貴妃和二皇子,再發動政變,挾天子得禪位詔書,登基**。


    三皇子的麵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喜色。


    低垂著頭,沉默的把玩著茶盞,整個人宛若置身於灰蒙蒙的霧氣中,讓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承贇?”鍾離皇後聲音雀躍的再次喚道。


    三皇子力道不輕不重的放下手裏的茶盞,聲音陰沉冷鬱的好似是掠過冰雪山巔上的風“母後,除卻身世,您和承恩公府還有沒有旁的事情瞞著兒臣?”


    鍾離皇後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胸口就像是塞著浸滿水的濕棉花,整個往下沉。


    “不知承贇指的是哪方麵?”


    鍾離皇後神情晦澀,僵硬的問道。


    三皇子歎了口氣,緩緩抬起頭,反問“母後以為呢?”


    “罷了,兒臣還是說的再詳細直白些吧。”


    “自永昭姑母敲登聞鼓,力陳北疆事變的疑點,主張重查舊案時,我的心頭就籠罩上了厚厚的陰霾。”


    “是父皇吧?”


    三皇子繼續道“當年,父皇登基時日並不長,權柄遠不如後來那般紮實,需要倚仗永昭姑母和謝侯之處良多,並非自斷臂膀的好時機,更沒有到了尾大不掉不得不除的關頭。”


    “再者,父皇一人不足以毫無破綻的實施完如此驚人的大計劃。”


    “父皇的憑恃又是什麽?”


    三皇子眼神直勾勾的望著鍾離皇後“母後,您告訴兒臣,父皇的憑恃是什麽?”


    “本宮……”鍾離皇後嘴唇翕動,囁嚅道“本宮不知。”


    三皇子勾唇笑出聲來“是不知,還是不敢說、不想說!”


    “母後,兒臣能理解您心係譽王,情難自禁,所以哪怕兒臣深陷身世血脈的泥沼,也從未怨怪您。”


    “我甚至覺得不是父皇的親子算不得純粹的壞事。”


    “但……”


    三皇子笑的比哭都難看,擲地有聲“但,當年的北疆事變不同!”


    “那是大乾的疆域,是大乾的將士,是大乾的百姓!”


    “北境軍的將士們絕大多數背井離鄉,冒著生死風險,領著微薄的餉銀,數年難與至親一見,駐守在風沙肆虐的北疆,抵禦北胡,守土報國。”


    “還有北疆的百姓……”


    “不僅要擔心北胡鐵騎的燒殺搶掠,還要年年辛苦勞作上繳繁重的賦稅。”


    “他們的命不是命嗎?”


    “承恩公府助紂為虐時,可曾考慮過這些?”


    “我真的以身體裏流淌著鍾離一族的血,冠著父皇親子的名頭為恥!”


    原來,禽獸才能君臨天下。


    原來,泯滅良知才能位極人臣。


    這就是他的父皇和他的外家言傳身教告訴他的。


    鍾離皇後的臉蒼白如紙“承贇,那種境地,承恩公府沒得選。”


    “過去了,都過去了!”


    “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


    “隻要你繼位後,勵精圖治,賢明仁愛,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就可以彌補罪過。”


    “你信母後。”


    鍾離皇後的語速越來越快。


    似是在說服三皇子。


    跟更似是在說服自己。


    “承贇,箭在弦上,萬事俱備,你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萬不能在這種時候犯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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