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凜冽,寒林暮鴉無聲。


    北疆大地,雪覆原疇。


    天色昏沉,淒清寂寥,萬物凋零。


    謝灼所處的營帳裏,充斥著濃烈的烈酒味和血腥氣。


    隻見謝灼卸下戰甲,肩胛至胸膛裹著層層細軟布料,臉色蒼白得令人心驚,雙眉緊蹙,昔日上京的清冷仙姿已不複存在。


    丞晟滿臉擔憂之色。


    隻差一點……


    差一點那支箭矢就會穿過小侯爺的心髒。


    自小侯爺至北疆,所麵臨著的就是內憂外患的局麵。


    外有北胡虎視眈眈,蓄意燒殺劫掠。


    內有軍中奸細、賊人,或與北胡私遞消息,或行刺殺之事。


    即便小侯爺絞盡腦汁,仍舊無法徹底清洗、肅正北境軍。


    此次受傷,更是難以預料。


    趁著小侯爺率一支千人隊伍剿滅北胡來犯之敵,歸營,烹羊宰豬與兵士同慶時,奸細猛然發難。


    是他護衛不利。


    “丞晟。”


    謝灼披上長襖,其聲音平和,宛若遠處那被潔白無瑕的雪覆蓋的巍峨山脈,表麵上靜謐無聲,內裏卻潛藏著無盡的危機。


    “不必再給那些人機會,也不必再拉攏了。”


    “殺了。”


    沒有最初對同袍舉屠刀的不忍猶豫和優柔寡斷。


    有時候,他真的看不清,也分不清,北境軍中到底還有多少將士矢誌不渝的堅守保家衛國的信念。


    原本,他不願將官場上那套爾虞我詐,排除異己的手段用在這群四時曆風霜雨雪、戰火鮮血的士卒身上。


    他可恥的心軟了。


    事實證明,十五載的光陰流轉,北境軍早已不是祖父和父親陛下的鐵血榮耀之師,反而遍布蠅營狗苟的魑魅魍魎。


    不能心軟。


    心軟就是對自己,對良知未泯、對熱血未涼的士兵們的傷害。


    既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無用。


    那就用那些人的鮮血洗刷掉北境軍帥旗上的汙穢,重新鍛造出當年讓北胡鐵騎聞風喪膽的虎師。


    他不能走的太慢。


    榮榮在上京城所麵臨的危局不比他少。


    顧榮:她已經殺瘋了,好嗎?


    丞晟不假思索地應下“屬下這就去安排。”


    有些雜碎,根本不配有活著改過自新的機會。


    營帳四周,皆是謝灼和永昭***的親信和暗衛,丞晟並不擔心能有人在此刻對謝灼不利。


    垂首抱拳,行禮後,便腳步匆匆離開。


    營帳外的凜冽寒風,見縫插針的爭先恐後擠入,還裹挾著片片雪花。


    謝灼將手指緊握成拳,輕抵唇畔,抑製不住地輕咳幾聲。


    接著,他緩慢而僵硬的站起身來,於長襖之上又披了一件柔軟的狐裘,踱至案桌之側,意圖研磨墨汁書寫家書,卻意外發現硯台已然堅硬如冰。


    將硯台捧至炭火旁,熱氣氤氳繚繞下,硯台裏的墨汁緩緩融化。


    提筆,蘸墨,落下。


    “娘子。”


    “為夫一切安好,勿憂勿慮。”


    “北疆,已然落雪,儼然山舞銀蛇之像。”


    “幸得娘子慷慨大義,施以援手,糧草、藥物、禦寒衣物暫未有缺乏,應對眼下寒冬突至之局足矣。”


    “為夫料娘子,此時應在揚州,不知揚州風和否,所行順利否。”


    “無論娘子做何決定,為夫皆允之、從之。”


    “唯願娘子安。”


    “大雪即將封山,書信來往或有不便,恐娘子憂思,特以此信相告。”


    ……


    心底的千言萬語落在紙上,字字句句皆為盼安。


    山高路遠,情意不絕。


    謝灼心知,他其實就是想念顧榮了。


    想那個殫精竭慮,一步三算,又心腸柔軟的顧榮。


    謝灼把信折好,放入信封,火漆封好,蓋以音信。


    趁著路途尚通,著人加急送了出去。


    眉宇間的惦念繾綣,像是漫山雪白裏俏生生綻放著的紅梅。


    他想顧榮了。


    ……


    船舶靠岸停泊。


    顧榮一目十行的翻看著連日來上京的消息。


    很熱鬧。


    比他想象的更熱鬧。


    在看到貞隆帝下令大理寺和刑部結案,又賜死南子逾時瞳孔微縮,手一頓。


    南子逾死了?


    她出謀劃策,建議大理寺少卿周域咬死南子逾的目的,並非是要南子逾死。


    而是,要他們失和內訌,要南子逾輕而易舉將二皇子玩弄於股掌之間,親手除掉罪大惡極的二皇子。


    不曾想,最後身死的竟是南子逾。


    她很懷疑,二皇子的腦子裏到底是塞了什麽潲水,能想出如此荒唐可笑,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主意。


    果然,南子逾的事情,證明了,不能與蠢貨謀事。


    否則,就是在自尋死路。


    南子逾,不是好人。


    甚至,蔑視百姓生死,靜觀二皇子作惡,骨子裏由內而外的溢散著身為上位者的優越和冷漠。


    這是對人命的漠視。


    但,偏生又沒有壞的徹底。


    選錯了人,走錯了路,以身死了結。


    惋惜嗎?


    談不上。


    隻是多多少少有些唏噓。


    好像,本可以有更好的,更完滿的人生。


    然,這世上多的是本可以,卻從沒有如果成為現實。


    更莫說,那股子優越和冷漠注定了南子逾走不了平凡的路。


    想博一把,想引奉恩公府攀上青雲端,是刻在南子逾骨子裏的。


    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南子逾的結局是注定的。


    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輸,屍身孤魂葬荒山野嶺。


    顧榮輕歎了一口氣,將寫著這則消息的紙條遞給宴尋“送進暗艙。”


    宴尋挑挑眉“財神娘娘,若是南小公子得知南世子的死訊,怕是會不管不顧返京。”


    “可以迴。”顧榮斬釘截鐵道。


    宴尋愕然,麵露不解。


    顧榮溫聲道“上京燃起的火,比我想象中更猛。”


    旋即,又將下一則消息推至宴尋麵前“南世子飲下鴆酒前,聲稱,三皇子非陛下血脈,鍾離皇後曾委身譽王殿下。”


    宴尋脫口而出“陛下又幫旁人養兒子了?”


    “又”字,相當精髓。


    “或許吧。”顧榮的言語模棱兩可。


    南子逾的用意,並不難琢磨。


    哪怕,南子逾嫌惡二皇子愚蠢,怨恨二皇子恩將仇報。但,臨死之際,還是選擇最後托舉一把。


    不僅僅是為了二皇子,更是為了南氏族人。


    南子逾更在意的是南氏一族的興衰榮辱。


    因而,以她眼下所掌握的消息,辨不出這則消息的真假。


    然而,無可否認,南子逾臨死前所說的話,宛若向上京熊熊燃燒的烈焰中傾注了一桶又一桶滾燙的油料,激得火勢更為猛烈,更是深深觸及了貞隆帝最為敏感的神經,給予了重重的一擊。


    貞隆帝後繼無人!


    顧榮得出的結論與李福盛別無二致。


    宴尋半知半解,卻沒有再多嘴詢問,而是捧著紙條,腳下生風,前往暗艙。


    不消多時,去而複返。


    “財神娘娘,南小公子想見見您。”


    顧榮神色莫名,意味深長“那便見見吧。”


    暗艙之中,燭火搖曳,光線晦暗。


    南子奕蜷縮一隅,雙手緊緊捂住麵龐,淚水無聲地順著指縫滴落,悲傷至極地嗚咽著。


    顧榮端坐在圓桌旁的木椅上,靜靜的等待著。


    她要用南子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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