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煞費苦心的求娶,淪落到兩看相厭,惡語相向的地步,未免令人唏噓。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這世上,不乏蘭因。


    但,更不乏絮果。


    完滿的夫妻情分似琉璃如彩雲,美則美矣,易散易碎。


    她生於皇室,長於皇室,見慣了權勢滋養下,欲望不受控的**。


    尤其是,手掌天下權的帝王。


    永昭***話音落下,侃侃而談的謝老夫人亦罕見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人心易變。


    人性難測。


    既短暫又漫長的生命裏,有太多太多的變數。


    “老夫人,但願你我的灼兒不會變的麵目全非。”永昭***幽幽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通身盈滿了悵惘和疲憊。


    如若早二十餘年前,她聽到謝老夫人這番猶如重錘擊鼓般振聾發聵的話語,或許當真會生出萬丈豪情,廝殺拚搏,站在金鑾殿上,生殺予奪。


    然,光陰流逝。


    逝去的不僅是日漸蒼老的容顏。


    更是那顆年輕又一往無前的心。


    況且,她知悉謝老夫人話中的弦外之音。


    謝老夫人的目的終究還是要讓灼兒取而代之。


    “老夫人好休養,本宮不叨擾了。”


    永昭***揮了揮袖子,徑直朝門口走去。


    指尖觸碰門框之際,電光石火,福至心靈,脫口而出“方才,老夫人提及以天下論者,必循天下之公,天下非一姓之私也,乃天下人之天下,用了句初聞此言。”


    “本宮貿然一問,老夫人在何人口中聞此言?”


    “換句話說,改朝換代當真是灼兒的提議嗎?”


    “正如老夫人所言,灼兒心懷悲憫,且身居高位,不會不知興亡百姓皆苦的現實。”


    “謀逆究竟是何人的選擇!”


    永昭***迴身,俯視著謝老夫人,目光冷冽。


    到底是誰在幕後推著灼兒一步步走上了這條不歸路,致使她也陷入了如此進退維穀的邊緣。


    謝老夫人深色袍袖下的手顫了顫,麵上不露分毫“偶然在被銷毀的禁書之上所見。”


    “這些年來,老身深居簡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除了在小佛堂誦經祈福外,就是靠著各種各樣的雜書解悶兒。”


    “陰差陽錯的瞧見,何嚐不算是上天注定。”


    “至於到底是何人的選擇……”謝老夫人攤攤手“一目了然。”


    “是老身的主意。”


    “老身年邁,不知何年何月就會撒手西去,沒有再多的時光繼續蟄伏下去,裝傻充愣了。”


    “若殿下要怪,就怪老身吧。”


    永昭***的眸底彌漫著濃鬱的審視之色。


    沉默片刻,朱唇輕啟,意味深長道“本宮倒寧願相信是老夫人的主意。”


    “可惜……”


    可惜,忠勇侯府的忠烈是一脈相承的。


    即便對貞隆帝憤恨不已,也絕不會因私仇而罔顧大義。


    除非,有人已經揚起了風,豎起了旗幟,劃定了方向,謝灼不得不從之。


    這個人,不會是謝老夫人。


    永昭***的心中已然有答案了。


    榮金珠的女兒,顧榮。


    謝灼傾慕之人,顧榮。


    顧榮才是那個真正睚眥必報,不留餘地的人。


    這才是顧榮的作風啊。


    這一刻,永昭***並沒有太多的震驚。


    畢竟,她早有心理準備,榮金珠的仇無法善了。


    隻是,還是沒有預料到,顧榮能膽大包天到這一步。


    “所以,那句女子為何不能登基**,也是她的話……”


    永昭***喃喃。


    與其說是在詢問謝老夫人,不如說是在輕聲自嘲。


    一時間,她說不清自己心底的感受。


    原來,她小覷的人,不是謝老夫人,而是顧榮。


    原來,她敬佩的人,不是謝老夫人,也是顧榮。


    這種感覺……


    永昭***輕笑一聲,感慨道“還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


    “老夫人,咱們的灼兒最好還是從一而終吧。”


    否則,她怕灼兒命喪顧榮之手。


    她不信,顧榮這般謹慎、涼薄、狠絕之人,會將人生所有的期望和生機盡係於灼兒之身,仰仗灼兒的鼻息和權勢而活。


    灼兒改朝換代之路,也是顧榮生羽翼,一化北冥魚的過程。


    眼下,灼兒的繾綣情意,也是顧榮的雲梯。


    來日,鯤鵬展翅,橫渡北海,無人能掌控顧榮。


    榮金珠的女兒,委實讓她眼前一亮。


    敢想。


    敢做。


    又善謀!


    世間罕有。


    搭配上那副穠豔獨絕的容色,真真是無往不利。


    永昭***詭異的覺得,心底的敬佩不減反增。


    女子,也慕強。


    這種心理,難以言喻,卻又真真實實存在。


    來日,顧榮登臨高位,母儀天下,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她很好奇。


    她拭目以待。


    永昭***轉身,推開門扉,揚長而去。


    徒留謝老夫人倚坐在軟榻上,微微失神。


    謝老夫人聽懂了永昭***的未竟之語,本能的認可。


    是啊。


    灼兒最好善始善終。


    倘若真到了兩看相厭的地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謝老夫人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她老了,現在的小婦人,真真是嚇人的很。


    興許,有朝一日,流傳千百年束縛女子的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禮教綱常,會變為從政、從法、從商。


    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的四德,會變為得權、得勢、得財。


    就像那些被定義為悖論的話本子裏描述的場景。


    不,不是嚇人。


    是好事。


    謝老夫人捫心自問。


    隨後,謝老夫人淺啜了口茶,壓了壓驚。


    無論如何,她也算是完成了顧榮的托付,穩住了永昭***。


    有一說一,那些話聽起來的確很讓人心潮澎湃。


    灼兒,好福氣啊。


    那高僧,算的真準。


    謝老夫人眼角眉梢洋溢著慈愛又歡喜的笑容。


    她得對顧榮再好些。


    ……


    “殿下。”


    甄女使不著痕跡的觀察著永昭***的神色,小心翼翼試探著問道“還需要繼續查侯夫人的去向嗎?”


    “不必查了。”永昭***蹙著眉“她是鯤鵬,不是寒蟬麻雀。”


    “水擊三千裏,摶注扶搖而上者九萬裏。”


    “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這樣的顧榮,你就該振翅高飛嗎?


    甄女使聞言,心下狐疑。


    ***殿下的態度和反應,實在是太奇怪了。


    她原以為,即便***殿下涵養極好,喜怒不形於色已是最好的情況,不曾想……


    她竟在***殿下的神情裏,窺出了讚許和期待。


    這……


    謝老夫人到底對***殿下說了些什麽?


    甄女使抓心撓肝的好奇。


    不過,終歸是樁好事。


    謝侯夫人有驚無險,渡過了殿下這一道大難關。


    “如若侯夫人得悉殿下如此抬舉,定會歡喜展顏。”


    永昭***睨了甄女使一眼。


    抬舉?


    她隻怕自己對顧榮的認知依舊不全麵。


    待顧榮返京,她定要與其秉燭,促膝長談。


    有的人,看似陰險詭譎,實則骨子裏是一團火。


    一團能點燃旁人的火。


    也可以說,是荒原上的野草。


    風拂山崗,日升日落,火燒不盡,風吹不死。


    放眼望去,一派生機勃勃。


    有沒有靠山,都會極力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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