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須要謀得最大的利益。


    餘時襲爵,他的女兒就是永寧侯府的老太君,再也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更不用受一丁點兒委屈。


    永寧侯一怔,像是被什麽蒙住了一般,目光閃爍,麵露難色,掙紮許久“嶽父,我正值盛年……”


    “然後呢?”席尚書不急不躁的反問“你不會以為,餘時扛下所有流言蜚語,陛下就會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吧?”


    “休要犯蠢!”


    “這些時日,你跟那豎子進進出出,父慈子孝的模樣,人所共知。”


    “你想想裴氏其他支脈的族人,想想侯府的榮光前景,就該清楚,老夫的要求,並非全然出自私心。”


    “你好好想想吧。”


    “想清楚了,老夫會運作斡旋,保你侯府爵位不失。”


    他是真真正正一步一步爬升到禮部尚書的位子的。


    他的底蘊和人脈,是紮紮實實的。


    “好。”永寧侯罕見的沒有多加猶豫“我應嶽父的要求。”


    不是不想討價還價,實在是他怕他被橫著抬出甘露殿。


    生死麵前,其他似乎都變得輕如鴻毛了。


    “嶽父,您入宮的真實用意到底是什麽?”永寧侯擦了擦嘴角的血,輕聲問道。


    席尚書“你我目的一致。”


    永寧侯徹底鬆了口氣,高高懸著的心終於落迴了原處。


    “那接下來就有勞嶽父了。”


    席尚書沉默不語,微眯著眼睛,養精蓄銳。


    年歲大了,熬不了夜。


    想來,宮外的風向已經變了。


    紈絝浪子迴頭,癡戀清玉公主,從此潔身自好守身如玉,翹首以盼清玉公主迴頭。


    “嶽父,萬一清玉公主被僥幸救迴來了,卻寧死不嫁,又該如何?”


    “你閉嘴。”


    沒有萬一。


    也不會是僥幸。


    席尚書眼皮輕輕顫動,掩藏起眸底的沉思不解。


    清玉公主何時搭上了謝小侯爺和謝侯夫人這條船!


    這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謝小侯爺的下屬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的書房之中,他就止不住心驚肉跳。


    騎虎難下之勢。


    這門親事,不成也得成。


    否則,他敢確信,清玉公主能咬死永寧侯府,拖著他的女兒和餘時下陰曹地府。


    畢竟,裴敘卿已死,真相如何,他們無從得知,清玉公主又占盡先機和優勢。


    恰好,他的糊塗女兒和紈絝外孫對這門婚事樂見其成,上趕著往上湊。


    甘露殿內,陷入了寂靜。


    那廂。


    貞隆帝看著床慢裏一臉死氣,白眼朝天,身發寒顫的清玉公主,眉頭皺的擰成了一團。


    有擔憂。


    有惱火。


    亦有不願承認的嫌惡。


    想不通,他的兒女怎能如此的不成器!


    “公主到底如何了?”


    太醫們紛紛跪倒在地,“啟稟陛下,鴆毒素有未入腸胃,已絕咽喉之說,毒性極為猛烈,發作速度極快。”


    “因此,即便惠嬪娘娘發現得及時,打翻了鴆酒,但仍有一小部分毒酒滲入了公主殿下的髒腑。”


    “臣等嚐試催吐之法,但效果甚微。”


    “即便是常用的解毒藥丸,也難以……”


    貞隆帝冷聲打斷“說結果!”


    太醫們不寒而栗,戰戰兢兢。


    “結果……”


    “結果就是,即便公主殿下吉人天相,僥幸撿迴一條命,從此以後,身體孱弱多病,經不起任何風吹雨打,需靜心嬌養,稍有不慎,便會……”


    “還有,公主殿下,此生子嗣艱難。”


    未竟之語,在場的所有人的心知肚明。


    惠嬪撲在床沿,哭嚎“我可憐的女兒,你別丟下母妃。”


    孱弱多病?


    經不起風吹雨打?


    需靜心嬌養?


    貞隆帝麵色越發越差。


    太醫的診斷已經說明,清玉喪失了和親的價值。


    上京至北胡,跋山涉水,何止千裏迢迢。


    且,北胡苦寒,風沙肆虐,從不是什麽能養人的風水寶地。


    說不失望是假的。


    但,偏生不能表露出來。


    “朕命你們竭盡全力救迴公主的命。”


    既然如此,那就能好生考慮考慮禮部尚書和永寧侯所請了。


    皇室的顏麵和北胡的勢力,總得保留其一。


    耳邊是惠嬪源源不斷的哭嚎,貞隆帝聽的越發不耐。


    哭什麽?


    有什麽臉哭!


    堂堂公主,一言不合就飲鴆自盡。


    窩囊又愚蠢!


    倒是跟永寧侯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兒子般配的很。


    他當初是瞎了眼才會一度重用永寧侯!


    “惠嬪,朕定會給清玉一個交代。”


    貞隆帝撂下一句話,揮揮衣袖,大步流星離開。


    俯在床沿痛哭的惠嬪,眼裏浮現出一層陰翳之色。


    這個懦弱無能,膽小怕事了大半輩子的女人,心裏頭一次滋生出憤恨。


    恨涼薄無情的貞隆帝。


    也恨指手畫腳的光祿寺少卿。


    若不是光祿寺少卿牽線搭橋保媒引薦,她的清玉絕不會跟裴敘卿有一絲一毫的糾葛。


    如果不是貞隆帝屬意清玉和親北胡,清玉又何至於紆尊降貴委曲求全。


    明明她的清玉是最孝順最懂事,最舍不得讓她操心的,也是她在深宮裏唯一的溫暖和光亮。


    “清玉,你活下來好不好。”


    “別丟下母妃。”


    “母妃不逼你了,母妃也不逃避了,活著好不好。”


    惠嬪緊緊攥著清玉公主的手,小聲哭泣著哀求。


    迴到甘露殿的貞隆帝,將太醫的話一字不差的複述出來。


    “你們裴家,毀了朕的女兒!”


    毀了他的大計!


    席尚書斂眉思忖,清玉公主這麽豁得出去嗎?


    身體毀了,得償所願又有何用?


    永寧侯強忍著心口劇烈的疼痛,叩首道“陛下,千錯萬錯,皆是臣和那孽子的錯。”


    “懇請陛下將清玉公主下嫁犬子餘時,侯府上下絕不會讓清玉公主受委屈。”


    “如若清玉公主長辭,侯府願迎牌位入府,犬子餘生絕不再娶。”


    “如若清玉公主無恙,臣請旨犬子餘時襲爵,以永寧侯之身迎娶清玉公主,一生不納二色。”


    “外界流言蜚語,以及那豎子的死,皆有侯府承擔。”


    “此後,臣離府修道,為陛下和清玉公主祈福。”


    貞隆帝覷了眼席尚書,心道,這老東西怕是現場教女婿了。


    這番話,說的明顯更漂亮了。


    “餘生絕不再娶?”


    “一生不納二色?”


    貞隆帝手指微屈,輕敲桌沿,意味不明“侯府絕後嗎?”


    “罷了。”


    “你們翁婿先離宮吧。”


    “先將流言消弭於無形,再談其他也不遲。”


    “至於廷杖,先記著,”


    “席尚書,你意下如何?”


    席尚書不假思索,一副發自肺腑肝腦塗地的模樣“陛下隆恩浩蕩,老臣感激不盡。”


    “跪安吧。”貞隆帝擺了擺手。


    永寧侯在席尚書的攙扶下才勉強站起身來,深一腳淺一腳踉蹌著向外走去。


    後背,已是一片濡濕。


    風一吹,冷的人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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