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榮沉默不語。


    她的心緒如同屋簷下層疊連綿的雨絲,綿延不絕。


    謝灼在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麵前抗爭。


    這場雨是雨,好像又不僅僅是雨。


    心田裏的花似乎在這場雨裏成片綻放,絢爛了整個山野。


    還是那句話。


    對謝灼動心,實非難事。


    即使是萬仞高山,謝灼亦會如愚公畢力平險叩石墾壤。


    怎麽能不心動呢。


    顧榮無聲自問。


    她的情意蘊於心底,掩於雨夜。


    或許,終有一日,能正大光明的現於人前。


    “財神娘娘。”宴尋輕輕抿了抿唇,低聲安慰道“小侯爺交代了,您不必過於憂心,陛下雖然憤怒,卻不會輕易取小侯爺的性命。”


    顧榮輕歎一聲“我知道的。”


    在十年的佛寺清修背後,鮮有世人了解其內情。


    眾所周知的原因是謝灼為大乾國的繁榮與百姓的安寧祈求福祉。


    撇開***府和忠勇侯府的庇護不談,單是這份祈福,就足以讓謝灼的形象被鍍上一層神聖的光環。


    可……


    簡在帝心,龍顏大悅時,是護體金身。


    反之,就是淬了毒施了鎖的囚籠牢獄。


    日後,大乾凡有天災人禍,貞隆帝能冠冕堂皇義正嚴辭的命謝灼以天下蒼生為重、為大局著想,入佛寺清修祈福。


    不,或許會順勢強迫謝灼剃度出家,徹徹底底斷了忠勇侯府謝氏一脈。


    貞隆帝需要的是一把可以徹底駕馭,全身心效忠的利刃。


    而利刃,是不該有喜怒哀樂的。


    天子一怒,流血千裏,絕不僅僅是輕描淡寫的字眼。


    顧榮輕斟了一杯熱茶,遞給了宴尋,看似不經意地提出了請求“夜深人靜,難以入眠,不知能否勞煩宴統領講述一下十幾年前那場驅逐北胡、收複失地的衛國大戰呢?”


    “我對這段曆史一直懷有深深的敬意,渴望了解。然而史書上的記載似乎有些含糊其辭語焉不詳,而民間流傳的故事雖然廣泛,卻難以辨別真偽。”


    “宴統領作為小侯爺的親信,且父輩正是那場榮耀之戰的親曆者,想必對這一切都了如指掌。”


    “不知宴統領是否願意?”


    宴尋接過茶盞,心下頗為詫異。


    史書記載何止是語焉不詳,分明就是浮光掠影,來龍去脈一筆帶過。


    還好,史書不記得,但北疆的百姓記得。


    宴尋淺嚐了一口茶,暖和了被夜風微涼的身體。


    “既然財神娘娘垂詢,屬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願聞其詳。”顧榮道。


    許是提及的舊事,於宴尋而言,有些沉痛。


    宴尋的眉頭不自覺地緊皺著,聲音中帶著風雨之夜的陰鬱氣息,說道“世人皆言,老侯爺治軍不嚴,監管不力,導致北疆軍中出現叛徒,攜帶布防圖投奔北胡。這直接導致北胡揮師南下,連克數城。而老侯爺在倉促的抵抗中,英勇殉國。”


    “由於這一事件,朝堂上曾一度有官員上奏陛下,請求陛下追究老侯爺的責任。”


    “他們主張,應當功過分明。”


    “陛下念及老侯爺在血戰中英勇犧牲,不僅未予追究,反而力排眾議,對老侯爺予以嘉獎,以彰顯其身後哀榮。”


    “老侯爺殉國,危急存亡之際,駙馬披甲上陣,承老侯爺意誌。”


    “在整理已故老侯爺的遺物時,駙馬意外發現了一封未能寄出的絕筆家書。信中透露,軍中遺失的布防圖僅是草圖,細節並不精確,且多處已有所變更和修正。然而,北胡的鐵騎卻能準確無誤地突破布防的每一處薄弱環節,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迅速攻破了關隘,深入腹地。”


    “駙馬心中生疑,決意追查此事。”


    “然而,由於戰事緊迫,駙馬無法親自行動,隻得命令其親信衛隊,迅速騎馬將老侯爺的遺書送往京城,呈遞給皇上,並請求皇上親自調查此事。”


    “後來,北胡逃竄,駙馬爺傷重,不治身亡,大軍凱旋,上京內外皆在歡天喜地的慶賀衛國之戰大捷。”


    “老侯爺的遺書和駙馬爺的奏疏,變成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老夫人穿誥命服跪在宮城外求陛下查明真相。”


    “但,查來查去,無疾而終。”


    “後來,老夫人纏綿病榻久病不起,大有命懸一線撒手人寰之勢。關於小侯爺天煞孤星刑克親緣的流言甚囂塵上,高僧的批命再次現世,***殿下親送小侯爺入佛寺清修。”


    “也不知是批命應驗,還是純屬巧合。”


    “小侯爺入佛寺清修的十年,老夫人病愈,身康體健,大乾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顧榮長睫輕顫,心沉如石。


    巧合?


    她是不信巧合的。


    這世上的巧合,隻會發生在話本子上。


    以前,她隻覺貞隆帝在駙馬的重傷不治上不清白。


    而今……


    顧榮的思緒飄的很遠,設想了無數種可能。


    越想,越覺得謝灼前路坎坷。


    所麵臨的風霜雨雪刀劍,絕不是她能輕易想象的。


    本來是想靠裝腔作勢柔弱可憐,尋一座靠山。


    到頭來,踏進了更深的泥潭和更密的荊棘叢裏。


    怎麽感覺有些得不償失呢。


    顧榮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


    “財神娘娘?”宴尋見顧榮的神情變來變去,輕聲喚道。


    顧榮斂起思緒,繼續道“小侯爺下山後,沒有再追查嗎?”


    “查過,被老夫人製止了。”宴尋老老實實迴答。


    宴尋清了清嗓子,模仿著謝老夫人的語氣,老氣橫生道“灼兒啊,都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就算真有什麽,也塵歸塵,土歸土了。”


    “塵土,就不該再被揚起。”


    “老夫人和小侯爺不歡而散。”


    “或許,謝老夫人是大智若愚呢。”顧榮輕聲呢喃。


    宴尋聽的不太真切,皺眉問道“什麽?”


    顧榮不動聲色“說謝老夫人有大智慧。”


    宴尋聞言,偷偷瞥了瞥嘴“大智慧?”


    財神娘娘是被眼屎糊了眼,還是被驢踢了腦袋?


    這些年,老夫人做的糊塗事可不止一兩件。


    要不然,祖孫情也不會寡淡至此。


    照他說,老夫人就是老糊塗了。


    “眼見不一定為實啊。”顧榮淡聲解釋。


    宴尋:聽不太懂。


    若是丞昇在此,定能給他指點迷津。


    顧榮不欲再談論此事,岔開話題道“謝老夫人和***殿下可知宮中情況?”


    宴尋“***殿下在宮中安插有眼線。”


    “老夫人年邁,小侯爺吩咐暫時瞞著,不得驚擾。”


    顧榮意有所指“***殿下今夜怕是要焦頭爛額了。”


    宴尋:財神娘娘是半仙兒!


    掐指一算,就準的令人發指。


    小侯爺,好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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