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幼荷發了瘋地衝向方眾妙,手裏不知何時握著一把尖刀,寒芒似電光閃過。


    她不愧為軍中女將,即便嫁為人婦,也不曾荒廢武藝。


    利刃破風而至,疾如驚鴻掠影。方眾妙負著手,靜靜看著這流星般的一點寒芒朝自己襲來,不閃不避,泰然處之。


    平幼荷自以為快要得手,嘴角幾乎裂到耳後,麵容呈現出鬼怪般的扭曲。


    然而這小小的宅院裏又豈止龍圖一個高手?


    隻聽“叮”的一聲脆響,即將削斷方眾妙脖頸的利刃被一粒小石子擊中,於瞬息之間碎裂成片片銀屑,在寒風中灑落。


    撞擊帶來的震動通過刀柄傳遞到平幼荷的整條手臂。她倒飛出去,迅速爬起,垂眸一看,自己的虎口竟裂開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


    一名妙齡少女不知何時出現在方眾妙身前,背上還趴伏著一個七八歲的女童。不是大長公主剛尋迴來的女兒黛石,又是誰?


    平幼荷師從大長公主,學的是硬派功夫,身體素質堪稱銅筋鐵骨。能用一粒石子破了她的防禦,而且打鬥的時候還背著一個小孩,顯得那樣遊刃有餘,黛石的武功絕對在大宗師級別。


    隨後她分神去看兩個嬤嬤,卻見二人被那忽然出現的老頭一個掌風拍飛,於空中狂噴鮮血。


    點點血珠灑落在平幼荷臉上,帶來濃烈刺鼻的腥氣。她立刻明白,殺死方眾妙已成癡心妄想。


    轉而憶起這人說過的話,她心底湧上無邊無際的寒意和恐懼。什麽叫做拿自己兜個底,再去殺自己兒子?方眾妙要做什麽?


    然而無論對方想要做什麽,平幼荷都毫不懷疑方眾妙的實力。她能用神鬼莫測的手段毀掉這塊無垢骨,必然也能毀掉雲隱。


    拚湊麵具需要十幾塊骨頭,每一塊都非凡而又獨特。但那又如何?哪怕是具有天鳳之命的骨頭,世上也同時存在著好幾塊。大周尋不到,那就去草原,去祁國,去更遠的波斯,甚至出海。


    唯獨疾厄宮的這一塊無垢骨,天地之間隻有一塊!但它此刻已經化為一灘血水!


    那醫書是假的,移植髕骨的法子,平幼荷早就試過。三年時間,她借著戰亂的掩蓋,殺了不下千人,挖了數不清的骨頭,然而都無用。


    事實證明她隻是異想天開,醫道救不了兒子,唯有那麵具才是兒子唯一的希望。


    但這條路已經被方眾妙斬斷!兒子此生都無法站起來!


    許多紛亂絕望的念頭在腦海中翻攪湧現,平幼荷不發一言,隻是退後幾步,抬起血淋漓的手,對著自己的天靈蓋狠狠拍下去。


    殺不了方眾妙,她就殺了自己!若是方眾妙想利用她這母親的身份去傷害兒子,那絕無可能!


    縱使自己貴為國公夫人,麵對方眾妙這等強敵,她也休想護住兒子性命。倒不如她先下去,在奈何橋上等著與兒子一起投胎。來世再當母子,重續這份親情,豈非更好?


    下輩子,她定然不讓兒子被任何人傷害。她要給兒子一個健健康康的身體。思及此,平幼荷竟是解脫地笑了。


    幾縷氣勁疾射而來,點中她周身大穴,令她自戕的舉動凝滯在原地。她抬起的手掌蓄積著巨力,就那樣懸停在半空,掌風帶來的餘威摧毀了她精致的寶石頭麵,令她半白的發絲淩亂垂落。


    一個視死如歸的表情僵在平幼荷臉上,解脫的笑容還在唇畔,但她轉動的眼瞳裏卻湧現無邊恐懼。


    完了!自己必然會被方眾妙利用,成為傷害兒子的工具,就像愚蠢的白辛夷這般!為何不讓我死?殺了我這個罪魁禍首難道不好嗎?


    心中悲憤哀鳴,平幼荷落下兩行眼淚。


    方眾妙轉身往屋外走,語氣淡淡,“把這些人帶上馬車。”


    龍圖和黛石立刻開始搬運這些重傷者。


    白辛夷終於迴過神來,看著已經化為血水的祖父,再抬頭看看方眾妙無悲無喜的臉,忽然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你早就來了,你為什麽不救我們?你不是國師嗎?你不是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嗎?我祖父雲遊四海,濟世救民,活人無數,是個大大的好人。他不該死,他不該死!你為什麽不救他?”


    方眾妙微微側身,平靜地看著白辛夷。


    “你祖父一生行善積德,隻差死後受世人供奉,金身塑體,便能功德圓滿。”


    “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唆使他替你殺人取骨。他那功德金身隻需一滴罪惡的血液就可破之,進而加倍反噬。這滿地血水便是他的報應。我修的是因果輪迴道,他咎由自取,種惡因得惡果,我為何要救?”


    白辛夷眼神閃動,表情漸漸扭曲。這麽說來,祖父是被自己害死的?


    方眾妙轉過身往外走,頭也不迴地說道:“若是論律處之,你祖父殺人如麻,當判淩遲之刑。叫他死在眾目睽睽之下,令他罪行敗露受百姓唾棄,讓他的流芳百世化為遺臭萬年。他魂靈在天,定當羞愧欲死,自我崩解。”


    “而今我給他一顆化骨丹,不是害他,而是幫他。”


    “他悄無聲息死在這宅院裏,好歹留下一世清名。來日有人路過他的墓碑,不會朝那長滿青苔的石頭上吐口水,而是認認真真,感激不盡地鞠幾個躬,難道不好嗎?”


    “你雙腿的髕骨被擊碎,落到這個下場,不也是你自己種的惡意結出的惡果?”


    話音落地,翩然若仙的身影已經遠去。


    白辛夷呆呆地望著門扉,恍惚地思忖片刻,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祖父化為屍水,竟是方眾妙的手筆!是她殺了自己的至親!


    濃濃恨意在心間升騰,白辛夷猛地從血泊裏站起,想要與方眾妙同歸於盡,卻又狼狽跌坐迴去。


    她靠著牆壁,雙眼觸及自己碎裂的雙膝,感受到挖骨的劇痛,幹裂的嘴唇緩緩張開,發出極致悲慘的哭嚎。


    方眾妙說的對。這一切都是因果輪迴,報應不爽。害死祖父的不是別人,是自己!


    迷蒙淚光中,白辛夷仿佛看見祖父微笑著對自己招手,又看見他領著自己步步登高,爬上山巔,遙望遼闊無垠的風景。


    山風吹來,好似穿透了他們的身體,帶走了所有塵垢。那種自由自在,無憂無慮,此生不複再有。


    “祖父,我錯了!我錯了!是……是陸公子誤了我!”


    “是他!”


    “是他拿我的粗糙與那些名門淑女的矜貴比較。是他貶低我的自由隨性,卻捧高別人的知書達理。”


    “在他眼裏,我總是不好。別人都看不起我,唯有他無限包容我的不好。”


    白辛夷冷冷地笑了兩聲,看著虛空呢喃道,“我以為這就是愛。但在祖父您的眼裏,我總是千好萬好。我的粗糙是率真,我的隨性是可愛。我就是我,不是誰的陪襯。這才是愛啊!世上唯一愛我的隻有您,隻有您啊。”


    “我錯了,我錯了。祖父,祖父……”


    白辛夷伸手去撈那一灘血水,哭得肝腸寸斷。


    這遲來的領悟太痛太痛,她承受不起。若是能與祖父一起化為血水,那該多好?


    白辛夷眼裏暗光一閃,然後就朝掉落在地上的短刃爬去。這東西被她用來撬開祖父的膝蓋,也該被她用來刺穿自己這顆汙濁的心髒。


    她的五根指頭剛抓住刀柄,一隻大腳就伸過來,踩住了刀尖。


    龍圖彎下腰,嘿嘿一笑,“姑娘,現在死還太早了。勞煩你跟我家主上走一趟,去把陸公子的命收割了吧?”


    白辛夷愣愣地抬起頭,失神了小片刻,隨即用力頷首,“好!”


    陸雲隱早就醒了。那碗補血安神湯效果不錯,但對他無用。


    他沒起身,依舊是在床上躺足了十二個時辰,因為他知道,自己不用做任何事,會有前仆後繼的人心甘情願為他犧牲奉獻。


    天亮了,今日陽光溫暖,窗欞切割出幾塊金色光斑,落於床前地麵。


    陸雲隱盯著這些光斑,表情晦暗莫測。


    就在這時,門開了,平幼荷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走進來。她臉色很是難看,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虎口處纏著布條。


    “兒啊,快起來喝藥。”


    兩個老嬤嬤從她身後繞出來,表情極不自然,動作也有些僵硬地過來攙扶。


    陸雲隱半坐起來,看了看兩個老嬤嬤,又看了看平幼荷,然後伸出手,抓住了平幼荷空閑的另一隻手。


    一絲神念入侵,於瞬息之間洞徹平幼荷的每一根經絡。這人的骨頭,血肉,髒腑,依舊是原來的模樣,除了虎口撕裂,並不見體內有任何異常。她依舊是自己的母親,那麵具也還戴在她臉上,藏在她的皮囊下。


    陸雲隱放下心來,這才接過碗喝藥。


    平幼荷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地說道:“雲隱,昨日夜晚,白辛夷帶著她祖父匆忙出城,未料途中被匪徒攔截,拉車的兩匹馬受了驚,一路狂奔,墜下山崖。她祖孫兩個一人身死,一人重傷。”


    陸雲隱眼裏飛快閃過一絲笑意,心道:來了。


    但他端在手裏的碗卻猝然掉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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