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英彥和齊修緩緩走到王大牛身邊,各自拿來一根十分粗壯的軍棍。


    方眾妙坐在馬上,平靜地看著他們。


    衛英彥抬眸瞥了齊修一眼,目光裏帶著詢問:怎麽打?是手下留情還是用盡全力?別說一百軍棍,我們二人親自出手,十棍子就能把人打死。


    齊修唇角微揚,笑容有些嘲諷。


    你說怎麽打?若是連方眾妙的心思你都猜不透,還是趁早離開得好。


    衛英彥心中暗惱,卻也得到啟發。他之所以能被方眾妙完全接納,正是因為他辦事不遺餘力,處處滴水不漏。


    穆雪寒那樁案子就是此刻的參照。方眾妙讓他們狠狠打,那就狠狠地打。


    想罷,衛英彥舉起軍棍,毫不留情地打在王大牛的脊背上。


    齊修的棍棒緊隨其後,重重落下。隻聽砰砰兩聲悶響,跪著的王大牛忽然趴下,兩隻手撐住地麵,嘴裏噴出一口鮮血。


    “校尉!”不知誰悲唿一聲,所有叛軍都紅了眼眶。


    然而衛英彥和齊修並不在意旁人如何情緒翻湧,第三棍、第四棍已經落下,一棍接一棍,一棒接一棒,完全不留手。


    有人開始數數:“五、六、七、八、九……”


    王大牛人如其名,壯碩得像一頭牛。他身高八尺,兩肩寬闊,背肌隆起,跪在地上好似一座高聳的小山。衛英彥也比尋常人高大許多,在他麵前卻還矮上一頭。


    也不知他怎麽練的,竟是一身的銅皮鐵骨。打了五十軍棍,他還能趴在地上粗喘。打了六十軍棍,他依舊死撐著不倒下。


    七十、八十、九十……


    這人真是抗打,恐怕命比鐵還硬。最後一棍子落下的時候,齊修耐心全失,用上了一絲內力。


    一片死寂的演武場中響起很明顯的哢嚓聲。


    齊修立刻看向自己的軍棍。跪在最前排的叛軍也都紛紛看著那根染血的棍子,麵露驚恐。


    衛英彥不緊不慢地說道:“那聲音不是棍子斷了,是他的脊骨斷了。”


    他這邊剛說完,趴在地上的王大牛忽然就倒下,四肢抽搐片刻,然後一動不動。他漆黑眼瞳漸漸失去神采,那些不甘、解脫、愧悔的情緒,全都在慢慢消散。


    大長公主跳下馬,走上前,摸摸他的鼻息,語氣滿是遺憾:“他快死了。”


    龍圖也走過來,蹲下身查探脈搏,歎息道:“暫時死不了,還能熬一兩個時辰。他是天生的龍筋虎骨,習武的好苗子,可惜了。”


    跪在一旁的叛軍們發出悲鳴。一聲聲校尉在綿綿雨絲中迴蕩。


    “站起來啊校尉!”


    “撐過去就能罪責全消!”


    “韃子的弓箭射不死你!蠻軍的彎刀砍不死你!我不信這一百軍棍就能打死你!”


    “校尉,活下來!活下來啊!”


    “他撐過了一百軍棍,給他用藥!治好他!”


    龍圖站起身,搖搖頭,“脊骨斷了,人已經徹底廢掉。就算給他用藥,讓他活下來,他也隻能躺在床上苟延殘喘。”


    叫嚷著治好王大牛的叛軍們忽然陷入死寂。大家都在戰場上搏殺,無數次負傷歸來,又何曾不知道脊骨斷裂的後果。


    “校尉……”這一聲唿喚,不知帶著多少悲傷絕望。


    王大牛艱難地轉動著眼珠,定定地看向方眾妙,一字一頓無比堅毅地說道:“國師大人,求您給末將一個痛快。”


    齊修和衛英彥並沒有丟棄棍棒,他們也在等待方眾妙最後的裁決。


    一棍子敲碎腦袋是最不痛苦的死法,他們樂意幫這個忙。


    大長公主轉過身,仰起頭,通紅的雙眼看著淅淅瀝瀝的陰雨。大周的未來也像這一片天幕,隻有陰霾,沒有陽光。她的心好痛。


    方眾妙微微俯身彎腰,做出一個下馬的動作。齊修立刻走過去,雙手扶住她纖細的腰。衛英彥繞到另一邊,用自己的手掌輕輕托起方眾妙的腳。


    方眾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馬的。她隻覺身體一輕,人就穩穩當當站在了地上。


    她瞥了齊修和衛英彥一眼,然後才不緊不慢地走到王大牛跟前。


    王大牛看著她,氣若遊絲地說道:“國師大人,末將隻求速死。”


    然後他閉上眼睛等待最後一擊。


    叛軍們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雙眼無不發紅,神情莫不哀慟。雨絲落下,在臉上凝成水滴,也不知是誰的淚。


    龍圖讚歎道:“是條漢子。主上,小老兒願意親自動手,給他一個痛快。”


    方眾妙搖搖頭,緩步上前,手掌在王大牛血肉模糊的脊背上摸索一番,忽然猛地擒住幾節脊骨,往下狠狠一按,又往上用力一拉。


    清脆的哢嚓聲再度響起,這次卻不是骨頭斷裂,而是骨頭複位。


    王大牛完全失去知覺的下半身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木頭一般僵硬的兩條腿輕輕動了幾下。


    不是錯覺,是真的能動!萬般的驚疑讓王大牛陡然生出一股力氣,竟顫顫巍巍地爬起,重新雙膝跪地。他粗喘得厲害,肺葉好似風箱,唿哧作響。他艱難地抬起頭,驚駭不已地看著方眾妙。


    叛軍們也都看呆了。他們不是大夫,但他們對外傷十分了解。從未聽說哪個人斷了脊骨還能重新接上!


    這簡直是神仙手段!


    再去看國師,叛軍們的眼瞳裏不由傾瀉出極深極深的敬畏。


    王大牛茫然地看著方眾妙,臉上寫滿不敢置信。


    方眾妙垂眸與他對視,緩緩說道:“我方才說過,若你能捱過這一百軍棍而不死,那是天命在庇佑你。”


    王大牛緩慢地眨著眼睛。天命?世上真有這種東西?他不信。


    然而,方眾妙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徹徹底底改變了想法。


    “蒼天之下,厚土之上,我方眾妙就是天命。”


    原來是這個天命!王大牛愣愣地點頭,喃喃低語:“那我信了。”


    方眾妙從懷裏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一枚紅色藥丸,繼續道:“你的死罪,我免了。”


    隨手把藥丸拋給龍圖,方眾妙轉身走向演武場邊矗立的一座高台,那是統帥檢閱軍隊的地方。


    齊修和衛英彥深深看了王大牛一眼,立刻跟上方眾妙的步伐。


    大長公主仰望灰暗天幕的雙眼立刻看向王大牛,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方眾妙,你這個滿肚子壞水的女人!你分明就不想殺這些將士,早在最初就赦免了他們。可你偏要折騰這一圈,把人打個半死,淬煉他們的傲骨和忠心,等到他們對你感激涕零、敬若神明,為你肝腦塗地、赴湯蹈火,你才罷休!


    你這套招術到底誆騙了多少人?非得天下歸心,你才滿意是不是?


    大長公主快走幾步,來到龍圖身邊,奪走他手中的丸藥,十分粗魯地塞進王大牛嘴裏。


    “快吃吧,吃了就不會死。記住你這第二條命是誰給你的!”


    藥丸入口即化,損傷嚴重的五髒六腑傳來一陣沁涼舒爽的感覺,疼痛消去大半,脊骨徹底挺直。效果如此立竿見影,這是什麽神丹妙藥?


    王大牛心中有頗多驚疑,卻都來不及細想。他終於覺察到了國師大人的良苦用心。他的死罪要罰,可他這條命,國師也要保。


    她告訴他律法的冷酷,卻也告訴他人情的溫暖。她懂得所有人的冤屈,也教會他們軍人的職責和擔當。


    國師,國師……在此之前,王大牛對這個稱唿有著近乎仇恨的厭憎。在此之後,這個人已然成為他內心裏最神聖的存在。


    王大牛用膝蓋挪動身體,慢慢轉向方眾妙,虔誠地看著她行走的背影。


    待那人登上高台,旋身看來,他才跪伏下去,嗓音哽咽地說道:“謝國師大人不殺之恩。末將這條性命,往後便是您手中之物。您要是覺得它有用,想要驅使,末將為您瀝膽墮肝。你若覺得它無用,想要扔掉,末將為您粉身碎骨。”


    幾句話說完,王大牛再次跪伏,用力磕頭。


    數萬叛軍也都齊齊磕頭,咚咚的響聲好似悶雷滾滾。


    “我等願為國師大人瀝膽墮肝,粉身碎骨!”


    叛軍的山唿聲撼天動地,每一張堅毅的臉龐都寫著忠心和赤城。臨安來的五萬大軍受此影響,也都半跪下去,用自己的拳頭抵住胸膛。


    威望是怎麽來的?威望來自於強橫的實力,來自於殺伐果決的勇毅,更來自於被慰藉被溫暖的人心。大長公主環視黑壓壓跪倒一片的十萬大軍,心中潮起潮湧,激蕩不已。


    她耗費數年光陰,拿命換來的東西,對方眾妙而言卻是唾手可得之物。不得不承認,有些人是天生的上位者。


    大長公主撩起衣擺也緩緩半跪,喃喃自語:“方眾妙,在這片土地上,你就是本宮認定的天命。”


    龍圖、齊修和衛英彥也都恭恭敬敬跪伏下去。


    方眾妙伸手說道:“王大牛的名字記在哪本花名冊?”


    大長公主立刻起身,從親衛手裏拿走一本名冊,跑上高台遞給方眾妙。


    方眾妙從袖中取出一個竹筒,筒子裏藏著一支毛筆,墨汁已經凝固。綿綿雨絲打濕了花名冊,筆尖輕輕一劃就有一條墨跡。


    方眾妙把王大牛的名字塗黑,在旁寫了三個字,徐徐說道:“以前的王大牛已經死了。我賜你新生,從今往後,你叫王守正。”


    王大牛向前膝行幾步,哽咽道:“末將謝國師大人賜名。”


    他並不知道衛英彥等人的內心正遭受著怎樣的衝擊。


    找來找去,北地守護者竟然一直在他們眼前,而方眾妙早在初見之時就已經洞悉了這人的命數!他顛覆的命運好似被方眾妙的一雙手輕輕扶正,隨意揉捏,塑造成她想要的模樣。


    原來這就是她口中的天命——把所有人放置在棋盤裏,推動到合適的位置上,替她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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