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兒子已經醒了,他捏緊小拳頭看著靠在門後抽泣的孫燕。忽然一臉氣憤的從床上跳下來,鞋都沒穿,就快步跑到孫燕身邊拉著她的手。


    “媽媽,是不是爸爸欺負你了?他為什麽要一迴來就欺負人,我討厭爸爸,我要出去打他。”


    孫燕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這麽說。


    她嚇了一跳,趕緊擦掉臉上的淚痕:“樂樂,這是爸爸跟媽媽自己的問題,媽媽自己能解決好。再說了,媽媽跟你說過,打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況且那個人是你爸爸,無論如何,都不能打自己的父母,你明白嗎?”


    “可是他欺負你。”樂樂噘著嘴。


    孫燕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跟平常無異:“爸爸沒有欺負媽媽。媽媽之前是不是跟你說過,媽媽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了?”


    樂樂點點頭。


    她有些心酸的揉了揉兒子的頭:“放心吧,沒人能欺負媽媽。趕緊上床睡覺吧,別著涼了。”


    樂樂還是不放心,孫燕拉著他的手,一起朝床邊走去。


    等兒子上床了,她輕柔的給他蓋上被子:“動作輕一些,別把弟弟吵醒了。”


    “媽媽,要是你跟爸爸離婚了,我跟你一起走。”沉默的大兒子忽然說到。


    孫燕怔了一下,她看著兒子堅定的眼神,鼻子一酸,眼淚又差點掉下來。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他懂得越多,孫燕越心疼。


    她不想傷害到孩子,可從一開始她看走眼選錯人的時候,傷害就已經注定了。


    孫燕拚命眨眼憋了迴去,跟兒子說:“好。趕緊睡吧。”


    “媽媽,你別出去了,他們就在外麵。”兒子還是不放心。


    “媽媽不出去,我就在這守著你。”孫燕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被子,讓他別擔心。


    等兒子睡著後,孫燕才慢慢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裏自己那張憔悴的臉,她深吸一口氣,既然已經攤牌了,無論前路如何,都要繼續走下去。


    她攏了攏散亂的頭發,打開台燈,拿起書繼續學習。


    越是這種艱難的時候,越要用功。不然她哪有離開的底氣?


    明天麵試的結果就出來了,如果麵上了,那就是她新的開始。


    如果沒麵上……孫燕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因為沒控製住情緒,弄得現在有些被動,但她不後悔,她在這個家裏忍了十年,她不想再忍了。天大地大,總有她孫燕能容身的地方,再不濟她就先去找份體力工作也行,總之,她有手有腳,隻要肯幹,絕不會餓死。


    想到這裏,她又挺直了腰杆,拿著書繼續看下去。


    此時躺在沙發上的柳全濤壓根就睡不著。


    在醫院的時候,他整夜失眠,每天一醒來就關注著死亡病例通報,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名字。


    他每天都在這種緊張高壓下過著每一天,他失去了味覺,吃什麽都沒有味道。且睡覺也有了障礙,無法踏踏實實的睡下去,生怕一睡就再也醒不過來。


    他無時無刻不盼望著能出院,遠離那種恐懼艱難的日子。


    當他走出醫院的那一刻,他還以為生命中最難捱的日子終於結束了。如今迴到家,才發現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


    醫生說味覺和睡眠會慢慢調整迴來,時間因人而異,有的是一兩個月,有的半年。但比起這些,柳全濤更擔心孫燕的離開。


    他習慣了孫燕在後方幫他打點好一切,隻要有她在,他就便一年不迴家也不用擔心家裏。如今這個定海神針要走了,他不敢想象這個家沒有孫燕操持的樣子。


    柳全濤看著孫燕門縫下透出來的燈光,愁得眉間擰成一個“川”字。


    他知道孫燕明天肯定要出來,他一定找到機會跟她解釋。可今晚的漫漫長夜,他要怎麽熬?


    難捱的時候,他隻想抽根煙冷靜一下。


    醫生跟他說過,以後要少沾煙酒,多鍛煉,提高身體免疫力。他好不容易熬過來,之前在醫院的時候已經決定要戒煙戒酒,也真戒了快兩個月了,現在真要破戒嗎?


    柳全濤本就不是自製力特別強的人,他雙手在臉上用力搓了幾下,此時沒有煙酒實在是太難熬了,那種感覺猶如一萬隻螞蟻在他心肝肺上爬,讓他心癢難耐。在醫院的時候還好,大家都不抽,也不允許抽,現在一迴到家,沒了外部壓力,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家裏根本沒有煙,他看了眼時間,覺得樓下小區雜貨鋪應該還開著。


    他披上衣服,剛打開大門,就看到對麵的鄰居夫婦剛從電梯裏出來。


    這兩位鄰居跟他們家算是關係還可以的,以前他們剛搬來的時候,還經常給他和孫燕送些自己家烤的小餅幹。


    “好久不見。”柳全濤主動打招唿。


    兩人顯然是被柳全濤嚇了一跳。下一秒,他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自家門口,男人一邊把摘下的口罩重新戴上,邊指著柳全濤:“你……你站那別過來!”


    女人則快速從包包裏翻出鑰匙想要開門。因為太著急,手上提著的一袋子水果差點掉在地上。


    柳全濤看著他們如臨大敵的架勢,他想跟他們說,他已經痊愈了,他體內已經產生了抗體,不會再傳染給別人了。


    可對方壓根就不想聽他說話,即便他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他的話。他們隻相信他們覺得對的事,恨不能趕緊讓他消失。


    看著對方像是躲瘟神似的躲他,柳全濤逃也似的退迴了屋裏。


    關上門,他清楚的聽到夫妻倆在門口一副嫉惡如仇的口吻說:“就是那個得病的,怎麽還把他給放迴來了?這要是傳染別人怎麽辦?”


    對方用力把門關上,把樓道都震得有了迴響。


    柳全濤靠在門後,覺得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掐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迴來了,劫後餘生,本以為終於可以重新過上歲月靜好的日子。可如今家人防備他,鄰居厭惡他,他徹徹底底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那他拚死扛過那些難熬的日子,活著迴到家裏,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在門口站了好幾分鍾,直到看到了兒子放在茶幾上的玩具。


    即便老媽和老弟不待見他,老婆埋怨他,鄰居仇視他,但他的兩個兒子是真心愛他的,是歡迎他的,是想念他的。


    隻要兒子需要他,他就要努力的活下去。


    他慢慢走迴沙發上坐下,拿起兒子的小汽車,決定不再抽煙。


    他家人的肺一直不好,這些年他時常咳嗽,孫燕一直讓他戒煙,但他總以外出應酬為由不戒,將她的勸告當耳旁風。


    如今為了兩個兒子,他不能再這麽糟蹋自己的身體,畢竟孩子還小,他要做他們堅實的靠山。


    他去倒了杯水,一口氣喝了下去,剛才讓他渾身癢癢的煙癮終於淡了。


    既然他決定要重新開始,要彌補之前虧欠老婆和孩子的,那就得從現在的實際行動開始,從戒煙開始。他要讓他們看到他的決心。


    他把外衣給脫了,忍著煙癮,躺在沙發上就這麽熬著。


    一個晚上,他迷迷糊糊的睡了醒,醒了睡。他的睡眠本就差,樓上不知怎麽迴事,竟然大晚上的在客廳裏跳繩,塑料繩子打在地磚上“塔塔”聲讓他根本睡不著。


    他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


    他睡不著無所謂,可家裏人都睡了,這聲音這麽響,要是再把他們給吵醒了,那可不行。


    柳全濤拿出手機,翻找小區業主群,想在群裏找到樓上的業主,提醒一下。沒想到自己已經被群主給踢了。


    他在醫院的時候明明還能看到群消息的,這剛一迴來就被踢了?他想到剛才鄰居看到他的反應,也算是明白是怎麽迴事了。


    此時孫燕也聽到了樓上的跳繩聲,她的手機在不停的震動,她拿起來看,全是小區群裏的信息。她本想靜音,可掃了一眼,發現群裏的人全在群情激奮的說著他們家的事。


    先是他們隔壁的業主在群裏氣憤的說柳全濤迴來了,就住在這棟樓裏,讓所有的業主以後都多加小心,以免被傳染上。


    隨即群裏就炸鍋了,各種難聽的話出現在屏幕上。有說馬上讓業主委員會和物業出門,讓他搬離這裏的;有說如果不搬走,就不讓他出家門,連陽台也不能出,因為陽台上沒封起來,會讓上下樓又風險。


    更有甚者,直接在群裏商量想什麽辦法把他們家人擠兌走的,目的就是讓住在他們家樓上樓下和左右兩邊的業主想辦法擾得他們家不得安生,其中一條就是晚上跳繩。


    孫燕越看越火大,雖然她要跟柳全濤離婚,但在沒離之前,她不予許外人這麽詆毀她的家人。


    她馬上打了一串字上去:你們有點常識好不好?治愈康複的病人體內是會產生抗體的,有抗體就不會傳染給別人。國家花了這麽大的代價,才把患者治愈。病人跟死神交手了多少次,才逃離鬼門關。可你們現在用三兩句謠言,就這麽把好不容易治好的病人又推向深淵,把國家和治愈者的努力毀於一旦。你們因為自己的無知,散播病毒謠言,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你們看看自己說的那些話,像人說的話嗎?


    群裏沉默了一分鍾,有人發了一句:怎麽沒把她踢出去?


    下一秒,孫燕就已經不在業主群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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