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烈沒想到,自己天天在家盼著上班,可公司已經在準備裁人了。


    她一畢業就進了德晟科技,這一幹就幹了十多年。因為是家裏的頂梁柱,這些年她兢兢業業,在對女性不友好的職場裏不敢有絲毫的偷懶。本以為過完年一開工就是升職開門紅,沒想到一場疫情,自己竟然已經進入了被裁的名單裏。


    怪不得她每次問領導什麽時候複工,對方都支支吾吾,一直讓她等通知。此時賈烈氣得渾身發顫。她想起了當年她的父母在九十年代從國營廠雙雙被裁下崗,爸媽為了能重新上崗,找關係托人,拿了全家半年的生活費去請領導吃一頓飯。


    沒想到領導那晚壓根就沒來。看著那一桌菜,父母兩人心疼得不行,兩人為了不浪費,吃撐喝醉,一路哭著攙扶著迴到家,然後把那一桌貴菜,全吐在了家裏。


    當時的賈烈剛上小學六年級,十歲出頭的年紀。在滿屋的酸餿味和母親的嚎啕大哭中,她雖然在當下沒法體會到失業真正的痛苦。但在後麵的日子裏,她開始慢慢體會到,失業代表著母親動不動就哭的愁眉苦臉,父親一天兩包煙的唉聲歎氣。以及,她再沒零花錢買自己喜歡的文具,餐桌上不再經常出現她喜歡的紅燒排骨,就連她上的補習班,也不用去了。


    如果說那些都隻是當時的她作為孩子層麵上的理解。那麽現在,她已經深切體會到了父母當年對未來生活的擔憂和絕望。


    要是她真被裁了,就不隻是她失去了工作,而是他們家沒了經濟來源,這對這個家庭來說,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此時賈烈已經亂了陣腳,她拿起電話,馬上就要給領導撥過去,她要問問領導,為什麽要裁掉她,為什麽要把他們這個家逼到絕路上。


    冬青看她情緒不對,趕緊過來攔住說:“你先別著急。”


    他的話還沒說完,賈烈就情緒激動的朝他吼了起來:“你不養家你不急,我要是被裁了,我們家都得喝西北風去,到時我看你急不急!”


    冬青看了眼在旁邊嚇到不敢繼續吃飯的女兒,急急說:“冬瓜你先迴房裏關門看書,爸爸跟媽媽說點事。”


    小冬瓜愣愣的看了眼賈烈,趕緊放下吃到一半的飯碗,帶著一臉驚嚇迴了房。關門之前,她還怯怯的看了眼媽媽,她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原本還和顏悅色跟她說話的媽媽,為什麽忽然間就變得如此的暴躁。


    賈烈也知道自己剛才嚇到孩子了,但她實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想到他們以後連吃穿都沒了著落,她怎麽可能冷靜?


    看女兒把房門關上了,冬青才繼續開導賈烈:“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我也著急,但是你好好想想剛才王姐的話,她說的是她被公司辭退了,她聽說公司還要裁一大批老員工,還讓你要是接到人力經理的辭退電話,為她爭取權益。她從頭到尾,都沒確切的說過你被裁員了。她自己接到人力的電話然後跟你發泄一通,而你明顯被她帶進去了,你在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就打電話去質問領導,如果你沒被裁,那是不是就尷尬了?”


    “那要是我真被裁了呢?”賈烈又氣又急,一股氣頂在胸口,讓她難受到得反胃。


    冬青知道她現在情緒不穩定,隻能往好的方向給她分析:“你每天看新聞也知道,疫情期間,很多公司到現在也沒能複工,業務或多或少都有了縮減。經濟不穩定的情況下失業現象必然增多,企業為了自保,降低成本也在情理當中。裁員也是節流,但德晟科技這麽大的公司生產型公司,不可能盲目裁人。王姐說裁的都是老人,一個公司要裁老人,那多數是因為老人進入了瓶頸期,還倚老賣老,狂妄自大。這樣的人在公司裏都是滑頭,對新的技術更迭漠不關心,隻知道混日子得過且過,要你是公司高層,你是不是也更願意用年輕有幹勁工資還低的新員工,來代替那些拿著高工資不幹活,每天上班聊八卦耍滑頭的老員工?”


    賈烈皺眉不說話。冬青繼續說:“你想想你這些年,哪有七點前到家的?就算迴到家了還在加班,連孩子都沒時間陪,你的努力領導都看在眼裏,所以這些年你才能一步步的升職。對於公司來說,行業經驗豐富,還願意努力的老人,才是公司的鎮店之寶。你有能力有經驗還有幹勁,我想不到什麽理由他們要裁你。”


    賈烈自己也想不出理由,但是她心裏就是莫名的慌張。沉默幾秒,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會不會因為我跟領導說我前段時間接觸了確診患者,現在正在隔離,所以他們不再讓我去上班了?自從我跟領導說了這件事之後,他連工作都安排給我了,還讓我多休息。”


    賈烈越說越確定,越確定就越生氣,這事她也是受害者,公司要是因為這件事把她給裁了,她決不會善罷甘休。


    冬青最終還是攔不住她,賈烈給人力經理打了電話,問自己有沒有在被裁名單裏。


    因為帶著情緒,她的語氣不太好,人力經理一早上已經被那些被裁的人打爆了電話,心情原本就不爽,如今被賈烈這麽質問,當然也沒什麽好話,陰陽怪氣的說了句:“這幾天接到電話的就是被裁的,你這兩天留意吧。”


    對方掛了電話,賈烈慢慢跌坐在沙發上。


    讓她留意,這是準備要給她打了?


    憤怒,焦慮,委屈讓賈烈一下子沒忍住,直接哭了出來。當年她母親在家裏嚎啕大哭的樣子她還記憶猶新,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堅強的母親哭得這麽絕望,如今過了二十多年,她哭出來的那一刻,竟然有種時空轉換的錯覺。


    一旁的冬青看到賈烈的反應,也猜到了人力跟她說的話。他沒想到在公司真會把這麽拚命的賈烈給裁掉。他心裏也很慌,但麵對情緒激動的賈烈,他隻能佯裝鎮定。


    他過去輕輕抱住她:“你先別哭,總會想到辦法的。你的資曆,去哪都能找到工作。”


    賈烈正在氣頭上,聽到他這種不痛不癢的話,隻能把火都撒在他身上。


    她帶著哭腔一把推開冬青:“我去哪都能找到工作?冬青,為什麽不是你去而是我去?我過完春節已經三十六了,你知道過了三十五歲的女人找工作有多難嗎?三年前我讓你去找工作,想為這個家增加雙保險,可你怎麽都不願意。來來迴迴就說人過中年找不到好工作了。怎麽,現在到我這裏,難道就好找了?我真的對你太失望了冬青,這麽多年你天天在家吃軟飯,看著我在外麵累死累活,你也吃得下去!”


    這是賈烈第一次當著他的麵說他吃軟飯,冬青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看著她哭得稀裏嘩啦的樣子,他的自責多於生氣。她說得沒錯,他要是現在有一份穩定工作,她也不至於這麽絕望。是他自己過了不心裏那關,他自己把自己拖成了這樣,把這個家拖成了這樣。


    他知道這個時候跟她說什麽都是徒勞,他們兩個都需要冷靜冷靜。冬青起身去廚房繼續洗碗,等他再轉過頭來,賈烈已經拿了車鑰匙和大衣,開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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