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與嶽淩的奏報一同抵達京師的還有林黛玉寫給皇後的信。


    收到林黛玉的信箋以及禮物時,皇後麵露了稍許驚訝,未曾想過遠在江南的林黛玉還會惦念著她。


    將香囊托在手上輕嗅了下,同濃脂豔粉的味道不同,有股淡淡的清香縈繞鼻尖,沁人心脾。


    作為一國之母,皇後從不少收到禮物。


    隻是更應該稱之為貢品,每逢佳節,珠寶,綢緞,各類首飾,連帶著還有送禮者的阿諛奉承,皇後見得實在太多了,打心底厭棄這種虛偽。


    不過,像林黛玉這樣似後輩的關懷,倒讓她心裏流露出些許暖意,沒有絲毫排斥。


    又將信箋拆開,讀了開頭,才知道是她最近又遇到了新狀況,正為此苦惱著呢,想要自己支支招,皇後見此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正在此時,卻見隆祐帝去而複返。


    皇後立即起身相迎,將信箋先收了起來,“陛下,這麽快就迴來了,沒發生什麽事吧?”


    隆祐帝搖頭歎了口氣,又見皇後眉角還未隱去的笑意,不由得問道:“你這裏是有什麽喜事?”


    皇後搖搖頭,先將隆祐帝扶到身邊來,“一些瑣事,先以陛下的事為重,出了什麽事,讓陛下急匆匆的迴來了?”


    隆祐帝又取出了嶽淩的奏報,道:“這是嶽淩審訊的供詞,看了就知道近來江浙生了什麽事了。”


    隆祐帝深吸了口氣,慢慢捱下心緒。


    其實方才太後的話,他也聽了進去,尤其是“官都吃不飽,百姓怎麽可能吃飽”這一句。


    他不否認其中有她的道理,但是他不想重蹈父親的覆轍,讓整個大昌的盛世,依舊流於表麵。


    拆開信箋,隆祐帝細細的讀起了案件的供詞。


    事情幾乎與嶽淩前一次奏報的事沒有太多出入。


    總而言之,朱懷凜不是自殺,而是遭人陷害,含冤而死。涉案之人眾多,而江浙行省丞相趙德庸是罪魁禍首。


    改稻為桑,雖然在之前獲得了一些利益,但利益也經過分流,很大一部分沒有進入國庫,更沒有富了百姓,而是讓百姓遭到了更加殘酷的剝削,以及土地兼並。


    現如今證據確鑿,而錢仕淵,甄應嘉等人,竟然還要在堂上翻供斡旋,看來還是朝中或是其他的靠山又有了新消息,給了他們新的指示。


    所有的罪名串聯在一起,已經足夠這些人抄家滅族了。


    然而更有甚者,趙德庸竟然有通倭的嫌疑,陳矩更是上書請求調集戰艦,往江浙支援火力。


    在兩年前,京中捐輸之時,隆祐帝是下令仿造西洋船隻造了幾艘戰船出來,可目前還在港口停泊,未曾使用過。


    而眼下,倭寇進犯江南迫在眉睫,好似也不能計較得失,隻能信任嶽淩的判斷了。


    至於軍費,糧餉,目前捉襟見肘的國庫,又讓隆祐帝的眉頭皺了起來。


    最快最有效的辦法,隆祐帝一念之間想到了兩個。


    其一,便是將這些罪臣盡數抄家,所得的錢財全部交給嶽淩抗倭。


    其二,便是讓富甲天下的揚州鹽商捐輸糧餉,支援前線。


    隻是其中第一條,因為孫太後的左右,隆祐帝一時也有些難以下定決心。


    畢竟大昌是以孝治國,才有破冰的母子關係,再因為這一件事而導致無法複合,真不算一件好事。


    如今正在動蕩的時候,若是後宮還不安寧,實在令隆祐帝心力交瘁。


    看完了嶽淩的奏報,隆祐帝又隨手拿起了趙德庸之前的奏報,當下才意識到,趙德庸所謂和東瀛商人達成的交易,這不就是在通倭嗎?


    他難道真是為了國庫之難,才要將絲綢賣給倭人?


    對於貿易,隆祐帝並不是一無所知。


    他武將出身,除了最精通打仗之外,還要最在意糧草兵馬等事,物資充盈是打勝仗的前提。


    官兵若是都不滿餉,怎麽讓他們發揮應有的戰力。


    話說迴來,與大昌貿易的不隻有倭人一家,而倭人出價也並不高,還因為數目過多大昌這邊讓了些許利潤。


    若是一般的商業行為,這倒是很容易理解。


    但眼下,簡直是讓趙德庸通倭之事坐實了。


    損國家之利,成一己之私,是隆祐帝絕對無法容忍之事,而就是這樣的事,放任這些蛀蟲管理江南,以後定然還會再有。


    隆祐帝登時下定了決心,喚來秉筆太監,書下詔書。


    “擬詔,讓嶽淩將罪臣盡數押解入京,金陵錦衣衛所,查抄各處家門,所獲錢財,盡數充為江浙防倭的餉銀。”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其實已經左右了成百上千人的生死,但盡管如此,隆祐帝以為依舊不足夠平息他心中的怒氣。


    “由江浙巡撫嶽淩,都察院副都禦使王憲之,著手江浙官查,整頓吏治,貪汙受賄者一切按照《大昌律》處置。”


    “是。”


    隆祐帝拂袖起身,皇後跟在身後,陪同著一塊兒來到了內室。


    兩人坐在床榻上,皇後又輕輕按壓著隆祐帝的眉心,為他舒緩著疲勞,問道:“太後是不是為這些人求情了?”


    攤開隆祐帝的手掌,便見得手心有幾處因為握拳過緊而出現的指甲劃痕,皇後知道隆祐帝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來扭轉這一切。


    甚至冒著動搖根基的風險。


    隆祐帝不置可否,慢慢靠在皇後的身上,順勢又倒在皇後的腿上,輕輕歎著氣,問道:“你說,丞相的權利是不是太大了,若是沒有丞相,朕想做什麽事,是不是更方便些?”


    皇後想了想道:“趙德庸是安景鍾的學生,按理說他也有錯,隻是這些年安相勤勤懇懇,為了維護陛下登基以來的穩定,也算是有苦勞,若是沒他在,恐怕需要陛下處置的國事就更多了。”


    隆祐帝深吸了口氣,慢慢閉上了眼,隻有枕在皇後的腿上,才讓他能享受到安寧,“不怕累,隻怕累的無用。”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隆祐帝有些倦意上湧,但眼下還不是睡的時候,既然嶽淩準備與倭寇開戰,那還需要必不可少的布置。


    隆祐帝又起身,隨口與皇後閑聊問道:“方才我入門時,見得你眉角生笑,肯定是有什麽好事了,如今說來與朕聽聽,近來真是沒什麽好事可言。”


    一想起信裏的話,皇後又捂嘴輕笑起來,“是玉兒寄來的信。”


    “玉兒?”隆祐帝想了想,片刻迴過神來道:“哦,是林如海的女兒。”


    皇後點點頭道:“對。”


    隆祐帝又道:“傳聞,她在蘇州的文會上出了不小的名頭,還一舉奪得了詩魁,成為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詩魁。”


    “有眾多的青年俊傑不服,可看了那詩又都佩服的五體投地。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才學,隻可惜是個女兒身,若是個男兒,朕說不定能像與她父親一樣,對她委以重任。”


    皇後笑道:“如今,陛下就算對她委以重任了。”


    隆祐帝不明所以,意外道:“何出此言?”


    皇後笑著解釋,“嶽淩如此出眾的男子,身邊愛慕的女子肯定少不了,而男子若是想成就一番事業,內宅總也要安穩。小丫頭正在為這件事煩惱呢,房中的女孩子的太多了,她就要應付不來了。”


    聞言,隆祐帝也不禁笑了起來,“這還真是如皇後所言,不是件輕鬆的差事,那你打算如何幫幫她?”


    皇後眉頭一揚,道:“這就不能告訴陛下了。”


    見皇後麵上罕見的露出少女的嬌氣,隆祐帝也不著惱,起身笑著離開道:“好,好,朕出去忙完差事,再迴來‘嚴刑逼供’。”


    旁邊的宮女聞言,憋不住笑意,待隆祐帝離開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見皇後瞪眼過來,又忙擺正了臉色,老實站好。


    皇後輕哼了聲,心情卻是不錯,嗔怪道:“為老不羞,倒是讓人看了笑話。”


    ……


    隔天,安京侯府,


    府門外來了輛宮輦,從上麵走下個公公,不禁讓門子們都為之顫,趕忙要開啟正門,來迎接公公。


    公公卻擺了擺手,隻是從角門進了來,問周遭的人道:“如今府裏是誰在主事?”


    問詢姍姍來遲的倪二,趕忙擺正了帽子,擦了擦手掌,道:“管家倪二,見過公公。”


    來人點點頭道:“不必緊張,沒什麽大事。皇後娘娘遣咱家來,要給遠在蘇州的林姑娘帶些物件,並有手信送過去。”


    “宮中不便再派出去宦官了,容易惹人非議,便交給你們去送。”


    交代完了差事,公公便就告辭離去,等倪二迴過神來,還沒給公公送上紅封,公公已經架著宮輦遠去了。


    旁邊門子問道:“倪管家,這東西讓誰送去?”


    倪二想了想,畢竟是交給林姑娘而不是給老爺,還是派一個小姑娘跟在身邊說明情況的好,而且最好是能手遞手的將信交上去。


    轉念一想,房中的小丫鬟,總共隻有他的女兒倪妮,和新來的晴雯了。


    晴雯雖然舊時是榮國府上丫鬟,前一次賈家送信之後,在府上一直都很安生,而且從女兒口中得知,晴雯當場就將信箋燒毀了,倪二也是頗為認可這個做法。


    榮國府的身份也不算什麽汙點,榮國府上來的也不隻晴雯一個,如今林黛玉身邊的大丫鬟紫鵑,便是榮國府上丫鬟。


    如此想來,再沒比晴雯更合適的人選了。


    來到二門外的倒座廳,倪二將兩女喚了出來,便開始告知起差事來。


    “晴雯姑娘,方才有宮中的公公來過,要將一些禮品並一封書信交給遠在揚州的林姑娘。我思來想去,還是有個姑娘跟船比較好。”


    偏頭看了看一旁冒傻氣的倪妮,倪二歎了口氣又道:“倪妮她不如你聰慧,出門我又怕她做不好事,你看?”


    晴雯聽出倪二的話,她這段時間在府中,也一直沒接到像樣的差事,便點頭應了下來,道:“好,我去。”


    倪二點點頭,又道:“這是皇後娘娘交代的東西不容有失,還有近半年的賬目,也該給房裏管家的姑娘們看一看了,你順便也捎過去。”


    “好,哪一日動身?”


    倪二道:“今夜之前。”


    晴雯也沒什麽疑問了,便迴身返迴房裏去拾掇行李。


    倪妮呆愣愣站在原地,倪二無奈道:“去幫幫忙,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的上的,也算是送她一程了。”


    倪妮此刻才迴過神來,一股不舍之情湧上心頭,哽咽著離去了。


    迴到房裏,根本幫不上忙的倪妮站在一旁嗚嗚咽咽的哭著,晴雯無奈道:“你哭什麽,就是因為房裏沒你的玩伴了?”


    倪妮搖搖頭道:“不是,我為晴雯姐姐開心,縫製的衣服很快就能給侯爺穿上了,侯爺會認可姐姐的。”


    晴雯一想,倒是被這個小姑娘提醒了,猶豫再三,還是將自己做的衣服,和用得慣的針線全都帶進了包袱裏。


    因為她縫製的衣服可是沒量過嶽淩的尺寸的,隻是按照四五年前,嶽淩還在京城時的尺寸縫製的,若是不合適她還能用帶著的針線改一改。


    目光放在這個小丫頭身上,晴雯欣慰的道:“你也有聰明的時候。”


    正在此時,倪妮卻是又抬起頭,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問道:“晴雯姐姐,你會不會不迴來了?若是害怕見到老爺,會不會就這樣跑走消失了。”


    晴雯頗為無奈,方才還誇了她聰明,這遭又問傻話,“就算是我不想留在府裏,也不敢隨意亂跑,更別說這次是皇後的差事,我若是中途跑了,還有我的活路?”


    揉了揉倪妮的腦袋,晴雯坦然的出了門,坐上了早就備好的馬車,一路出城,往碼頭的方向趕去。


    ……


    自從賈寶玉懷著忐忑的心給安京侯府遞上了信箋之後,便一直期待著晴雯的迴信。


    因為他堅信,隻要將自己的心意表達出來,晴雯一定會備受感動,重新與她取得聯係。


    至於之後怎樣處置,是迴府還是給她一筆銀子養在外麵做外室,賈寶玉都沒想過。


    因為在他看來,兩個人的靈魂共鳴才更重要,隻要能夠心意相通,沒有什麽可以成為兩個人的阻礙。


    然而多日過去之後,卻根本沒等來迴信。


    賈寶玉都不禁懷疑,安京侯府的門子是不是擅自將書信扣留了,導致晴雯根本沒收到那信封。


    反正問題肯定是不會出在他自己身上。


    這一日,寶玉騎馬親自往安京侯府走一遭,才轉過了路口,恰巧見到晴雯乘車離去,不由得一揪心,拍馬趕了過來。


    “晴雯?!是我!”


    晴雯聽得熟悉的聲音,內心卻是沒什麽波動,馬夫在前方問道:“晴雯姑娘,後麵似是榮國府上的公子在追,要不然讓府裏的護院將他攔下來?”


    晴雯低聲道:“不必理會,駕車吧。”


    馬車的速度終究敵不過馬匹的速度,寶玉縱馬馳騁,來到車架旁邊還不斷叫喊著。


    身後寶玉的幾位小廝和奶哥哥連連勸告,一口一個二爺,小祖宗的求著,讓他別在這大街上鬧事。


    而且馬匹騎得快了,掌控不好摔到地上,出了罪過他們也擔待不起。


    寶玉卻不管,依舊向馬車裏麵唿喚道:“晴雯,晴雯?你難道忘了我不成?你是不是沒收到那封信,你是被安京侯府圈禁起來了?他們這是要將你賣到哪裏去?”


    晴雯不厭其煩的掀開車簾,向著外麵的寶玉便迴道:“那封信我看到了,我如今是安京侯府的丫鬟,還請您自重些。”


    這冰冰涼涼的話語,讓寶玉如墜冰窖,頓時目瞪口呆,根本不相信晴雯連嶽淩的麵都沒見到就已經變心了。


    “怎麽會這樣?”


    順著車窗開了的一角,寶玉卻發現晴雯手中的一把扇子尾骨上拴著的還是他曾經給的玉牌,頓時狂喜道:“晴雯,我就知道你是個念及舊情的,一定不會忘了我。你扇子上的那塊玉還是我房裏的,你是我房裏的丫鬟。”


    “你說,是不是被安京侯府的下人為難了,讓你不敢與我相認,我這便去求老祖宗,將你要迴來。”


    晴雯這時才發覺自己的那塊兒玉牌還是榮國府上的東西,便立即剪斷了彩繩,將玉牌丟出了車窗。


    隨後便落下了窗簾,再不言語了。


    玉牌落地摔得粉碎,伴隨著玉牌碎了,寶玉的心也碎成了齏粉,雙目無神,口中喃喃道:“怎麽迴事?”


    不自覺的摸上自己的脖子,五彩細線掛的寶玉,卻不禁怒道:“通靈寶玉,到底是通誰的靈,怎得事事都不遂我的心意?”


    才要發作,此刻遠處來的薛蟠見到寶玉臉色難看,問了身旁的小廝才知道是怎麽迴事。


    而後便拍了拍胸脯,挎上了寶玉的肩頭,道:“誒,大丈夫何患無妻,不就是個丫鬟嗎?有什麽了不得的?我也給了侯爺一個丫鬟,就當是買個好了,你這死纏爛打豈不是給自己難堪?”


    “走,哥哥帶你出去高樂,那勾欄裏的姐兒什麽樣的沒有?一個個的主動的你都想象不到。”


    失了神的寶玉,便被薛蟠生拉硬拽的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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