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塵單手拽住孔雀袍男子衣領之時,以他的果決心性,勢必要催動掌心罡氣炸碎此人頭顱,隻不過主仆二人小覷了藏匿在牧民中的梁塵,他同樣也沒有料到這名年齡相仿的富家子弟內力之雄厚,雖然被他一招輕易扯下馬背,甚至被拽出十丈,但手掌仍是在凝聚氣機的最關鍵時刻被一道護體罡氣所彈開,身為扈從的玉袍老者更是隨即趕上,以一記毒辣手刀,圍魏救趙,擊向梁塵毫無防備的脖頸,感覺到一陣颼颼陰風,梁塵眼角餘光一瞥,換命這等賠本到姥姥家的買賣,他肯定不願意去做,隻能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上了天,身形被彈開之後,順勢腳尖一滑,迅速撤出戰場,與兩人拉開距離。


    坐在地上的年輕男子背部袍服破碎,饒有趣味地笑了笑,伸手鬆了下髒亂衣領,然後猛地撕開名貴非凡的織金袍,露出內襯的幹練白衫,外部套有漆黑玄甲,不急著起身,體外溢出縷縷熱氣,暗藏玄機。看這架勢,梁塵注定無法一招將其擊斃,但也不冤枉,拓跋族人本就以體魄蠻橫著稱於世,武道底子打得無比牢固,加上這位年輕男子自十六歲拜師陳北璽,每年便被帶去極北冰原,袒胸露背,潛藏於冰窟,沐浴寒氣,淬煉體魄,比較佛家由內而外靜心禪定的修身法門,反其道而行之,由外而內,效果不可謂顯著卓絕,憑此也能看出,陳北璽對武道見解的之高,可以說一品三境,金身三清萬象,此人每次破境都堪稱實至名歸的北狄無敵手,名師出高徒,這名在北原出身顯赫自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的世家子自然也不會遜色,否則也不會被江湖人冠以北狄武道第一接班人的美譽。


    虧得年輕人能耐住性子沒有立馬拔刀殺人,站起身轉動脖頸,拍拍屁股上的塵土,破天荒擺手示意老魔頭不要技計較,嘖嘖稱奇道:“不賴不賴,就憑你小子這招展露出的身手,恐怕離一品境也不遠了。如果還藏拙留有後手,那還得了?!不論本領還是城府,都值得讓小爺我刮目相看,南朝什麽時候冒出了這麽一個武道英才,你難不成是哪家甲字門閥的嫡傳子弟?或者說是琴劍山莊三位當家其中一位傾力培養出來的隱姓小徒弟?說來聽聽,我可不舍得讓一代俊彥白白夭折在北原,之前說什麽螟蛉,就當玩笑話,別介意。”


    北狄女帝自垂簾幕後轉為親身臨朝之後,交換采納了南北兩京權臣的建議,按照中原固化已久的門閥製度,籠統出爐了一個相較下來略顯粗劣的門第劃分,除去獨孤宇文為皇族一品大姓,接下來便是流淌著最純正狄人血脈的甲字九族,拓跋慕容耶律南宮等皆被囊括其中,南六北三,南朝六姓皆是雁門貴族集團的古老豪門,淵遠流長,這六姓人物均是南朝廟堂不可或缺的高層領袖階層,實力雄厚,盤根錯節。拓跋唐竹顯然是將這名深藏不露的年輕人,當作了南朝六姓貴族豪閥傾力培養掣肘北朝的嫡係子弟,琴劍山莊作為北狄南朝仙府,與這些大人物牽扯頗多,故而推斷有所聯係,也算說得過去。囊括三座王朝的武評一品神仙,有名有姓的,上榜七十六人,北狄兩朝上榜人數多達四十二人,足以讓自詡人傑地靈得天獨厚的大秦南楚兩座王朝汗顏,好在前三被劍仙許白與仙人呂尚占去兩席,雖然前者據說已不在人世,可好歹也算挽迴了些顏麵。除了他師父,魚颶落,王萬鼎這三尊陸地,以及新國師玄武真人這名北狄道門聖人,加上琴劍山莊古墓派孤影樓在內的三大門派,總計瓜分掉了三十七個名額,五大魔頭中除了位置重疊的魚颶洛,還有被南鄉子王青出手搏殺的李弼,剩餘三位兇名震震的魔道巨擘全數上榜,再加上慕容秋水和獨孤龍象這兩名新一代後起之秀,共計四十二。


    清德宗玄武真人七位嫡傳弟子,都在一品門檻徘徊不前,被稱為道門神仙的人物,往往一入一品即三清,可這一線之隔,往往就如梁塵日前所求的佛門大金剛相同,雖說隻隔了層薄薄窗戶紙,可要說捅破,卻是難如登天。至於那層虛無縹緲的上三清境界,當今天下,隻有龍虎山大天師趙篁、天機閣弟子李玄、靈霄山主張平之,三人登之,就連北狄道門扛鼎之人,也不敢說自己實實在在涉足其中。令拓跋小王爺不由高看一眼的眼前佩劍男子,看起來也就跟他年紀相仿,至多大個四五歲,在如此年紀尚能踏過二品這道足以讓許多武夫望而生畏的高聳山巔,實在稀奇,二品既被稱為小宗師境界,自然不會是路邊種的大白菜,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他師父曾經有過一句讖語,許白三劍斬皇城之後,南楚往後不足為慮,可坐擁中原的大秦王朝,不算那些隱藏在暗中的幕後人物,二品高手當中積澱了太多有望登頂的翹楚,當下北狄大體占優的格局,恐怕不會持續太久。


    梁塵飄然落定之後,氣態如謫仙,笑了笑,“怕了?”


    年輕男子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身形瞬間暴起,以其人之道加倍奉還,拔出鞘中狄刀,猛然當頭劈下,狄刀製式平常,可在他手中卻是威力驚人,刀身裹挾陣陣淩厲罡風,勢大力沉。玉袍老者雙手攏袖,看似漫不經心地在一旁觀戰,其實步子跟著小主子的出刀動作而不停移動。梁塵側過腦袋,右手掌心拍向腰間踏雪劍柄,雪白短劍向上劃出了一個優美弧度,繼而如靈燕繞梁般盤旋,躲過這一刀之後,並指遞出,閉鞘踏雪離身圓轉,驀然遠離戰場,與此同時,梁塵身體後仰,躲過變招橫抹的第二刀,幾乎是一瞬,雙指勾起,小拓跋感受到了背部突如其來的淩厲氣機,側過身子,堪堪躲過了被牽引迴來險些刺破所穿玄甲的踏雪,借勢橫走幾步,第三刀斜劈而下,梁塵身體恢複直立姿態,彈出一指,靈旋踏雪拐出一個半圓,劍鞘與狄刀猛然碰撞,發出足以刺破耳膜的鏗鏘擊打聲響,身世顯赫的王族公子哥眼露兇光,罕見雙手握刀,臂力刹那間暴漲,他自幼沉浸武道,見慣了高手過招,自然有高屋建瓴的眼界和手段,猛然發力,就要斬斷這古怪馭劍的氣機牽引,讓這年輕人為自己輕敵的舉動付出代價。


    可就在他以為要斬斷這股牽引氣機的同時,梁塵欺身逼近,不去管踏雪劍,一手悄然握拳,朝他的額頭錘去,年輕男子委實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物,雙手不改出刀軌跡,而且力道更甚,非但沒有躲避即將到來的重拳,反而拿腦袋硬撼,梁塵冷冷一笑,變拳為掌,不再去拿拳頭跟此人額頭對撞,而是順過他的臉龐,手腕向下探去,再次拽住他的衣領,袖中氣機如龍蛇遊動,猛然發力將其砸向地麵,雙手仍是死死握住刀柄的桀驁青年從地底彈起,梁塵一記高抬腿踹出,踢向胸腔玄甲,將他連人帶刀一並踹出!


    小拓跋胸前玄甲生出細微裂痕,胸口猛然一縮,卸去大部分力道,落地之後將狄刀直直插入地麵,卻仍是滑行出老遠,草地被割出一條長長的刺目痕跡。


    拓跋唐竹嘴角滲出猩紅鮮血,抬起手輕輕擦去,笑意陰冷,方才想硬吃一記重拳也要劈出勢大力沉的一刀,但常年被師父喂招的他敏銳察覺到若真的這樣做了,恐怕也會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他那一刀注定最多隻能借著罡風劃破他的胸口,可要挨了那一拳,他十分篤定,自己最少要躺在地上歇半個時辰才能站起來,但最該死的是,那年輕人竟然也連這等小賺買賣也不願意做,不得已自己隻能借著被摔下去的時機作勢收刀,刀尖直指他的襠部,隻要他敢不計後果給予自己重創,就要斷了此人傳續香火的命根子,賭是賭對了,但第一輪角力輸也是真輸了,白挨了一腳,體內氣血紊亂翻湧,這很久不曾嚐到的滋味果然還是不好受啊。


    顧及那名在旁準備策應的玉袍奴從,那名佩劍卻始終未曾拔劍的年輕男子沒有前去痛打落水狗。小拓跋啐了口血水,駐刀站起身,緩緩開口道:“你小子竟如此有恃無恐,難不成入了一品?”


    梁塵握住離手之後始終藏劍於鞘的踏雪,眼角餘光始終沒有從那名尚未看出深淺的玉袍老人身上挪開,生怕他什麽時候就會遞出雷霆一擊,根本無暇顧及蹋頓兒以及百餘騎兵和牧民的發狠爭鬥,當下可以說是孤身趕赴北狄以來最兇險的時刻之一,就算再怎麽大義凜然,也不能一味打腫臉充胖子去顧及別人的安危了,生死存亡關頭,隻有活下去的人,才有接下來的話語權。


    小拓跋緩緩吐出一口氣,氣勢渾然一變,再無半點兒嬉皮笑臉神色,沉聲道:“不說話?老子有的是辦法讓你張嘴。”


    梁塵這次以輕蔑笑意迴擊。


    身穿玄甲的年輕人破天荒沒有惱羞成怒,屏氣凝神,拔出插在地底的狄刀,換成左手握住刀柄。


    梁塵顯然早就察覺到了,這名年輕人的腰間右側,還懸有一柄品秩不低的寶劍,看劍鞘的花紋,應該是以極北寒鐵打造而成的雪魄冰河,排在天下名劍第十一。


    收斂了輕浮,小拓跋接下來展現出的實力確實讓梁塵有些吃驚,不再輕敵以後,左手刀威力遠遠大過右手,鋒芒更甚,罡風卷起飛沙走石,幾次上撩,差點刺破那道護體氣機形成的鏡花水月直達肌膚,梁塵第一次皺起眉頭,不得已散出一部分緊鎖氣機,纏繞閉鞘踏雪。用作接下來的攻勢,蛟龍出海,這一舉世聞名的劍招被琴劍山莊偷去之後,竟也以一個意思相近的詞牌名冠之,水龍吟。梁塵身形似靈燕,踏雪本就屬飛劍,離手之後,威力照樣不會減弱。小拓跋刀身縈繞罡氣隱約有轉紫氣象,大勢磅礴,梁塵向後倒掠,避其鋒芒,劍氣卻始終不落,一漲再漲,同樣一招水龍吟,不厭其煩過了十遍,劍氣越來越龐大,似有十條蛟龍衝破海麵,伴隨陣陣龍吟聲,扶搖直上青天,將小拓跋胸前玄甲盡數碾壓粉碎,此刻蛟龍撞擊無數趟,這名年輕人雖有落敗跡象,總跨不過那道鴻溝,刀法始終不亂。察覺到了年輕人刀法有一絲拖遝,梁塵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近身小拓跋,並指拉迴踏雪,左手死死按住狄刀刀身,親眼見證了年輕人的目光轉為驚駭,但梁塵並沒有打蛇打七寸掐住命脈,反而沒有絲毫猶豫,毫不拖遝地就要退離戰場,果然,這名小拓跋的演技絲毫不遜色於咱們的小王爺,腰間寶劍幾乎出於本能彈出劍鞘,拓跋唐竹握住那柄雪魄冰河,刺骨寒氣如無數銀針,在梁塵胸口劃出一道弧月,梁塵深唿一口氣,往後飄去。


    地麵發出一聲悶響,然後猛然炸開!


    平地起驚雷,不過如此。


    一隻頭生黑冠的巨蟒竟從地底鑽出,咬向梁塵腳踝。


    一直按捺不動的玉袍老者尚未出手,倒是這條黑冠大蟒率先發動了襲擊。


    梁塵沒有騰空而起給主仆二人留下破綻,而是一腳踩向那頭畜生!


    鏡花水月破碎,梁塵在腳踝被咬出兩道血槽的同時,順勢也將其踩入地底。


    梁塵畢其功於一役,壓下腿部傳來的劇痛和酥麻,死死盯住一旁的玉袍老者,毫不掩飾殺意。他娘的,知道這老不死的是誰了,北狄五大魔頭排名末尾的玉麵羅刹!


    此人打捕鷹房出身,之後研習風水,半生混跡在墓穴,或許是天賦異稟,竟不怕沼氣,通曉禽獸語言,豢養了四種常見行走在陰暗處的奇珍異獸,分別是地觀音,火蜥蜴,雪蛛,黑冠蟒。其中黑蟒毒性最烈,雪蛛結出的絲線吹毛斷發,火蜥蜴外殼堅硬勝過玄甲,地觀音齒牙鋒利無匹,四頭兇物久浸墓穴陰氣,又被老頭精心飼養,喂食無數血肉,故而愈顯狂暴,已經不能用凡物來形容,所以此人對敵,幾乎不用親自出手。


    玉袍老者眯眼笑道:“塵埃落定。”


    小拓跋瞥了眼梁塵被黑冠蟒咬爛肌膚的小腿,收起雪魄冰河歸鞘,故作歎息道:“可惜咯,就算你真是金身境,被咬上一口,兩個時辰內也勢必會變成動彈不得的傀儡。你要有什麽遺言現在就說了吧,等到被我剝皮抽筋,想說也沒的說了。”


    梁塵麵無表情地問道:“既然這老不死的是玉麵羅刹,那你應該就是拓跋昊的小兒子了?”


    拓跋唐竹抬了抬下巴,算是默認他的說法,笑道:“怎麽,現在想認我當義父了,晚啦。”


    梁塵不鹹不淡地說道:“你再說一遍?”


    拓跋唐竹捧腹大笑,做出抹眼淚的動作,毫不留餘地地譏諷道:“死到臨頭了,嘴還是硬的,拿你當坐墊,真怕硌著老子腚。”


    隻不過他立馬就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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