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塵再見到蝶衣姐,她正在和小丫頭許彩浣坐在床榻邊打鬧,一大一小那麽短的時間內相處的十分融洽。


    蝶衣見到梁塵,停下動作,笑著伸手指了指門口,許彩浣跟著望去,連忙放下手中紅香花瓣枕,一個蹦跳小跑了過去。


    梁塵揉了揉許彩浣的小腦袋,笑了笑,“蝶衣姐,客氣的話就不多說了,我就帶著浣兒先迴去了,有緣再見。”


    說完,年輕男子抱著許彩浣走下樓,緩緩離開夜深人靜的小巷,正準備踏出楚天閣,後邊兒突然傳出一聲唿喊,梁塵轉頭望去,隻見蝶衣手裏抱著一枚紅香花瓣枕,風塵仆仆地跑了過來。


    女子低著頭,臉頰微紅,嬌嗔道:“剛才瞧小姑娘喜歡這枕頭,正巧我屋裏還有一枚原模原樣不曾用過的,公子若不嫌棄的話,我就送給浣兒了,就當結一份善緣。”


    梁塵望向枕頭上極為精細的刺繡做工,訝異道:“這是鳳織坊的手藝吧,少說也得三四百兩銀子,蝶衣姐真舍得?”


    蝶衣笑了笑,柔聲道:“小姑娘生的可愛,又與我投緣,一個枕頭而已,還是舍得的。”


    梁塵轉過身子,騰出一隻手接過枕頭遞給許彩浣,笑道:“既然蝶衣姐都這麽說了,那我們就收下了。”


    梁塵把小丫頭放在地上,拍了拍她的虎頭帽,輕聲道:“浣兒,蝶衣姐喜歡你,將枕頭送你,去跟她道聲謝,咱們就走了。”


    小姑娘抱著枕頭,抿緊小嘴,依依不舍道:“謝謝蝶衣姨。”


    蝶衣聽到這句話心都化了,蹲下身子抱了抱小丫頭,柔聲道:“乖,浣兒,以後要聽哥哥的話。”


    饒是經曆過許多生離死別的梁塵看到這一幕,心中也有些觸動,走上前拉著許彩浣的手,輕柔道:“蝶衣姐,我們走了,以後有機會的話再帶浣兒過來看你。”


    蝶衣站起身望向梁塵,點了點頭,恭敬地施了個萬福。


    等到梁塵帶著小姑娘走遠,女子媚眼朦朧,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翹臀,搖頭笑道:“傻蝶衣,你一介青樓女子,怎麽配得上人家?”


    蝶衣望向夜色中空蕩蕩的通幽小徑,咬緊嘴唇,喃喃道:\"不過,見上一麵還是可以的吧?可真能再見麽...\"


    梁塵走出暮靄湖,小姑娘抱著心愛的枕頭,蹦蹦跳跳,十分開心,眉毛彎成了月牙狀。


    梁塵眯起眼,緩緩吐出一口氣,默默複盤剛才與糜夫人的手談。


    這一趟北行,靖北王府從上到下實在是在暗地裏做了太多隱蔽事情,先是自己臉上的生根麵皮,再然後是龍脊州商家大族庶子的假身份,一環扣一環,嚴絲合縫,每個環節都絕對不能出錯,可憐那名字湊巧也叫梁爽的倒黴催正主,如今別說屍首,恐怕骨頭渣子都不剩了,這輩子都未必有機會葬入自家祖墳,不過即便是這樣,自己這趟秘密前往北狄的行蹤依然泄露在了少數人手中,梁塵篤定楚天閣絕沒有這個本事,消息肯定也是第二手得到的,能放出這則消息的人,想必也隻有掌控北狄整座諜報蛛網的天子近臣,被稱為影子持節令的荀詡可以做到了。


    靖北王府的“粘杆處”便是嶽岩模仿荀詡一手締造的蛛網所創建,粘杆捕蟬捉蝶,看似詩情畫意,實則血腥無比,一旦粘到杆子上,剝離下來隻剩殘肢斷骸。蛛網更甚,籠罩整個北狄王朝,每一根細線都有蛛絲馬跡可循,但凡有點兒風吹草動,那些遍布各個角落的毒蛛就會立馬收網,毫不留情地啃食獵物,身在北狄這張大網當中,真被盯上了,橫豎隻有死路一條。這些年裏,北原王庭不少拓跋姓皇室子孫悉數死於這名權傾朝野的儈子手所締造的蛛網當中,要知道二十年前,他還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後梁遺民,如今卻躍過龍門,成了北狄朝堂僅次於天策上將陳北璽之下的彪炳權臣,實在不禁令人感歎,“潛龍蟄伏在淵,終有其出頭之日。”


    鷹隼城夜色已深,不過借著青樓林立的緣故,哪怕過了宵禁,仍有一些精明的小販在暮靄湖不遠的街道上托盤擺攤,賣些暖胃的吃食。梁塵知道小姑娘的飯量異於常人,肚子餓就睡不安穩,於是帶著她買了兩碗蓮子粥,喝完之後,又買了些零碎吃食,才迴客棧。


    此刻在客棧內守夜的正是顧小五,此刻正在撓著發涼的褲襠,想入非非。梁塵瞅見這一幕,笑著招唿他過來吃些東西,小夥子也不與這位梁公子客氣,咧嘴笑著說聲謝謝公子,快步走了過來,十分利索地擦幹淨桌子,拿起糕點大口吃了起來。梁塵和許彩浣因為事先喝了碗蓮子粥,所以吃了幾口之後就把剩下的糕點全部留給還要守夜的店夥計,緩步上了樓。


    到了房中,梁塵把小丫頭哄睡著之後,轉過身坐在茶幾旁,掀開衣衫,拿起踏雪劍刺向心口,血滴沿著劍紋脈絡緩緩流淌,最終融入劍身。雖然許白曾經說過,梁塵品性與踏雪劍最為契合,不需要時時刻刻喂養,但始終秉持著盡人事做法的小王爺依然每日以兩滴心頭血喂養這柄與自己最為親近的雪白飛劍,不得不說,收效頗豐。那日與馬匪廝殺,梁塵馭劍能展現出不輸一般金身境的實力,跟這一年多以來的從未懈怠有很大關係。


    梁塵沒有急著把踏雪收迴劍鞘,而是走到了窗邊,望向客棧外頭冷冷清清的行人街道,輕輕歎了口氣。北狄雖然被大秦文人稱作蠻夷匯聚的草莽王朝,但自己真正走過這一遭之後,卻發現這地方的民風,與家裏極為相似,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北境因為前些年大秦朝廷那邊兒的掣肘,出身此地的讀書種子大多流散在外,鮮少有人歸鄉,而北狄女帝則以極大肚量地接納了許多外來書生士子,不僅沒有心生歧視,還大肆提拔,並且以高官厚祿相待。放眼春秋,恐怕唯有接納蘇儀時說出“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的老秦王李世,才能與之相提並論。


    這世上,有許多像楚天閣蝶衣這樣的風韻女子,但還有少數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中豪傑。


    她們的名字注定會載入史冊,源遠流長,過去百年,乃至千年之後,都不會被人淡忘。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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