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麵人見他呆呆立在原地,喝道:“臭小子好不胡塗,這當兒還有閑工夫發愣!待會倘若人家折返迴來,你還走得了麽?”景蘭舟道:“就算沈泉不懼碧磷掌之毒,他受的傷也絕非一時半刻所能痊愈。不過此人詭變多詐,方才瓷瓶中的黃色粉末怕是有毒,前輩不可不防。”蒙麵人冷笑道:“瓶中不過是金盞花粉罷了,姓沈的小崽子虛張聲勢,不足為慮。”景蘭舟道:“沈泉是點穴打穴的行家,不知他剛才用何種手法點了前輩膻中穴?倘若散功不當,隻恐留有遺患。”蒙麵人哼了聲道:“眼下你是在指點老夫武功了?”


    景蘭舟歎道:“在下這點兒粗末功夫,怎配指點二字?不過晚輩也曾中過沈泉暗算,他指力內蘊藏一股極陰寒的真氣,中招之後全身冰冷僵硬,說不出地難受,前輩須提防傷及心脈。”蒙麵人冷笑道:“老夫孤身縱橫天下,怎會折在無名小輩的手裏!你這般輕易便受製於人,有何臉麵自稱思過門人?往後可千萬謹細些,別不明不白死在他人之手,使老夫徒抱終身之恨。”


    景蘭舟聽他語氣仍是敵意不減,輕歎一聲,俯下身子輕輕切鋸腳銬。那鋸條果然十分犀利,約莫一炷香時分,雙腳鐐環便已鋸斷。他又小心翼翼將手銬鋸開,起身向對方長揖致謝道:“前輩對在下雖或有些誤會,此番出手相救之恩,景某決不敢忘。”蒙麵人冷笑一聲,也不答話,轉身邁步便走,還未跨出石門,忽地身子一僵,“啪”的一聲直挺挺摔倒在地。


    景蘭舟大驚失色,忙搶上前一看,隻見對方渾身冰冷,眼圈煞白發青,幾乎沒半點血色,眼眶四周細密嶙峋的青藍脈絡清晰可見,心道:“看來他是被沈泉的陰寒指力所傷。此人胸口要穴中招,竟能捱得這許久,內力遠勝於我。”倏地心念一動,暗道:“我若此時揭開他麵巾,便能一睹其廬山真麵目。”轉念又想:“這位前輩因救我才身受重傷,趁人之危實非君子所為。”當下扶那蒙麵人坐起,雙掌搭在他背心神堂穴上,催動內力送了過去,忽地渾身一震,隻覺與對方體內鼓蕩的真氣融匯貫通,兩股內力水乳交融,直如天衣無縫般調和一處,自己內力源源不斷注入對方身體的同時,後者的真氣亦由掌心一陣陣傳了過來,似有一股暖流緩緩遊走於軀幹四肢,周身說不出地舒暢自如,先前的酸麻無力之感頓時一掃而空。他心下暗自詫異:“此人所練內功與我如出一轍,竟似一師所授,莫不也是崆峒派的名宿?”


    忽聽對方咳嗽數聲,悠悠醒轉。景蘭舟心中一喜,收掌問道:“前輩覺得傷勢如何?”蒙麵人緩緩道:“老夫的傷不礙事,隻是不小心著了沈泉那小子的道兒,眼下身中劇毒。”聲音聽來極是虛弱。景蘭舟驚道:“那黃色藥粉果真是毒藥麽?”蒙麵人恨道:“我初時隻道是金盞花粉,不料裏頭竟混有黃杜鵑和斷腸草。這兩味毒物混在一起十分厲害,你……你帶我到棲霞……棲霞山……”喘氣愈來愈急,竟爾說不下去。


    景蘭舟見他四肢微微抽搐,麵巾下嘴角流涎,顯是毒性蔓延得極為迅速,不由心下大驚,忙輕按其神庭及印堂兩穴,暗暗注入內力,那蒙麵人方才氣息稍緩,開口道:“你……你快送我到棲霞山落星樓去。”景蘭舟心頭一震,問道:“前輩可是去尋那落星樓主人蘇先生?”蒙麵人眼中掠過一絲詫異之色,道:“不錯,你……你怎知道?”


    景蘭舟見那蘇先生果然神通廣大,連這蒙麵怪客如此人物遇上兇險第一個也想到找他救命,然則梅潛之言更加可信了幾分,心下不禁甚喜,一時也不便解釋自己如何知曉蘇先生之事,隻問道:“棲霞山離此甚遠,前輩中毒頗深,如何能撐到那時?”蒙麵人道:“你去尋幾隻活鴨鵝來。”


    景蘭舟聞言頗為不解,但想此刻身處險地,多耽一刻便多一分危險,當下背起那蒙麵人出了石室,順著石階盤旋而上,果然到了大報恩寺寶塔首層,隻見上下板壁皆是五色琉璃同大白瓷磚築成,端的是通體晶瑩、壯麗無比。他一時無暇細睹,匆匆出了塔門,見天色已然入夜,背著蒙麵人穿過一片禪殿翻出北牆,一路上倒也無人攔阻。


    那牆外都是報恩寺的田產,景蘭舟到河塘邊抓了兩隻大鵝送到他跟前,問道:“不知前輩要這些豢禽有何用處?”那蒙麵人也不答話,伸出食指在一隻鵝頸上輕輕一劃,那鵝叫也沒叫一聲,脖頸便如被利刃切開一般,鵝血一滴滴淌了下來。他將麵上黑布稍稍掀起一角,湊著割開的口子吮食鵝血,片刻功夫便吸得幹幹淨淨,接著又如如法炮製,將另一隻大鵝的血也吸幹了。南京百姓曆來嗜食鴨血豬紅,但似這般活吸景蘭舟卻從未見過,隻見鮮血順著那蒙麵人嘴角緩緩流下,模樣甚是猙獰,不禁暗暗心驚。


    蒙麵人飲完鵝血,抹了抹嘴將黑布放下,沉聲道:“一時半刻是死不了了,你若還念老夫將你從姓沈的奸賊手底救下這一點好處,便快快送我到落星樓去。”景蘭舟心念一動,背著他悄悄潛迴蘭溪小築,見竹室內外空無一人,自己的青騾仍拴在馬槽邊,不禁心下大喜,將蒙麵人負於騾背之上,牽起青騾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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