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嘉言先前聽駱玉書說這鑒勝身分頗為複雜,既極可能是無為宮之人,同時又是王振心腹,然則此人多半也認識王山,便事先戴上製好的人皮麵具,此刻果不其然將他唬住。她腦筋一轉,板著臉道:“鑒勝大師,這話該當我問你才對。此時已是兩更天,你不在本寺修習晚課,跑到明覺方丈禪房中同他作何密談?現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你也脫不了幹係!”


    鑒勝臉色大變,道:“明覺師兄跟貧僧同出隆興寺善因先師蓮座之下,多年來師門之誼甚篤,故而公事之餘每常互訪清談。師兄深曉禪義,一生和光同塵、與世無爭,今日不知……不知為何竟遭奸徒毒手。”說著臉上肌肉微微顫動,顯是強抑怒火。


    駱嘉言心道:“以明覺中暗器的情形看來,當是不會武功。適才鑒勝對他始終執禮甚恭,未見任何強逼逾矩之舉,此刻悲憤之情亦非扭捏作態,看來方丈之死確同他無關。”咳了聲道:“幸好我幾人在屋頂瞧見殺死明覺大師的另有其人,否則你如何洗清這天大的嫌疑?沒的給我和叔父惹一身騷!”方才明覺甫中暗算之時,鑒勝已察覺窗外一人立時飛身遠遁,知對方所言非虛,雙手合十謝道:“大人福蔭佑及草澤,此事還須替貧僧主持公道。”


    駱嘉言眼珠一轉,問道:“適才我聽你向明覺大師打聽一人,甚麽人這麽打緊,方丈三年來都不肯透露他的所在?”鑒勝麵色微變,垂首道:“這是先師的一位佛門故人。此人乃精修出塵的高士,早已遁世歸隱多年,當世隻有明覺師兄知其所在,貧僧意欲麵聆謦欬久矣,可惜師兄怕我擾人清修,始終不肯告知他隱居何處。”


    駱嘉言奇道:“哦?明覺大師已是天下聞名的高僧,世上竟還有這等人物?這人到底是誰?”鑒勝道:“非是貧僧有意欺瞞,此等方外高人,姓名不足向外人道,望大人勿要見怪。”言下雖是婉拒,語氣卻極堅決。


    駱嘉言見一時難以套出那人姓名,隻好道:“也罷,這事先暫且不提。我問你,也先太師今年的例錢送到了麽?”鑒勝望了旁邊的景蘭舟一眼,欲言又止。駱嘉言道:“這位周瀾錦公子是近來在叔父跟前站得起來的人物,如不是自己人,我怎會帶他深夜登門造訪?”她將“景蘭舟”三字倒過來念,隨口給他起了個假名。


    鑒勝微一遲疑,道:“照先前的探報推算,樹海總管這幾日也該到開封了。貧僧已派人在城門候了兩日,卻始終未見他蹤影,想是在來路上有所耽擱。”駱嘉言道:“我卻收到風聲,說樹海在武昌被人劫走,大師難道沒聽說麽?”說完直視對方雙目,看他是否流露出驚惶之色。


    隻見鑒勝麵無表情,淡淡地道:“貧僧實不知此事。怎麽這消息傳得如此之快,莫非大人先前不在京城?”駱嘉言道:“我本要去江西辦差,恰巧路過河南時聽說了此事,才特意前來提醒你務要一切小心。叔父的例子錢尚是小事,萬一樹海真有甚麽三長兩短,瓦剌那邊怕不惹出天大的兵禍!”


    鑒勝道:“樹海總管既是在武昌出的事,貧僧再急也是愛莫能助。這事怕要王大人領著諸位大人暗中去查,方才穩妥。”駱嘉言道:“這個我自理會得。隻是叔父對此事極為惱火,倘查不出結果來,你們沿途各省負責接待樹海這一串人都要倒楣。大師在江湖上素有名望,真的半點風聲也不知麽?”她見鑒勝神氣內斂,一望而知身負上乘武功,王山本人身為武林好手,自也瞧得出來;但她摸不透王山究竟知曉鑒勝幾分底細,也不敢輕易點出無為宮,隻得小心加以試探。


    鑒勝聞言搖頭道:“貧僧不過一出家之人,蒙朝廷恩賜一府僧綱之職,已是忝居其位、力不從心,這江湖名聲又從何談起?此事本非某過,公公真要怪罪下來,貧僧也隻好一力承擔。”


    駱嘉言見套不出他話來,哼了一聲,一時不知如何追問下去。鑒勝目光閃動,緩緩道:“明覺師兄為奸人所害,貧僧悲不自勝、心亂如麻,寺中又有諸般事宜亟須料理,請恕不能多陪。”朝二人躬身行了一禮,輕輕躍下屋頂,向值夜僧禪房走去。


    景蘭舟待他去得遠了,歎道:“此人定力高強,說話滴水不漏,果是個厲害人物。”駱嘉言冷笑一聲,道:“照我看來,這和尚必是無為教的人無疑。”景蘭舟奇道:“何以見得?”


    駱嘉言道:“我從小愛扮他人玩兒,深知除五官樣貌之外,神態舉止是否肖似亦極為緊要,是以察言觀色較旁人要入微些。倘若鑒勝對樹海失蹤當真全不知情,適才聽我提到此事,眼神、嘴角等細微處多少會顯露出些許詫異之色,此乃無心之態,常人絕難掩飾;但此人從頭至尾表情漠然,就連我搬出王振威嚇也絲毫不為所動,隻有心中早知樹海下落之人,才會刻意表現得如此鎮定,這便是過猶不及的道理了。”


    景蘭舟見她說得在理,笑道:“駱師姐眼神如此銳利,今後誰還敢在你麵前說謊?隻是明覺方丈離奇身死,相國寺今夜必定大亂,你我還宜早離是非之地。”駱嘉言輕輕歎了口氣,道:“嗯,咱們走罷。”二人轉身離去,倏瞬便消融於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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