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樂樓騎著馬,不時迴頭瞧一眼落在後麵的仙桃。


    他們接到了調令趕迴竹國皇都。


    仙桃作為俘虜,隻能步行。


    自從與拓食人一起去過石潭後,蘭十七沒說過一句話。


    隔著蒙臉巾,邵樂樓都能感受到他的陰沉。


    醒著時他不敢多話。


    現在……


    他又迴頭瞧了眼仙桃。


    仙桃白色的足衣上洇出斑斑的血跡,她自己好似沒發現這點。


    “你要不要……”


    邵樂樓壯著膽子邀她上馬。


    後方有一人策馬上前,一彎腰把她撈上了馬背。


    隨行的士兵瞧見積羽與蘭國女公子共騎一馬有些吃驚。


    畢竟皇子既不好女色,也不體恤下民,怎麽無端端大發慈悲?


    “你……多謝。”


    仙桃邊走路邊出神,突然間天旋地轉,自己上了馬背,她這才迴過神。


    自記事以來,與她共騎一馬的一直是另一人。


    看清身後的是沉舟,她一陣錯愕。


    “不願靠在我身上,就抓緊韁繩,免得滑下去。”


    沉舟提醒時收斂了目光,眺望前方。


    他陪伴她非一日兩日,看得出她什麽時候高興,什麽時候難過。


    也清楚她難過時不願被人發現。


    她記得那位細心的禦醫。


    自己為人所傷,同時傷了別人。


    難怪戲台上的神仙遠離紅塵,離群索居,思凡入世,算作曆劫。


    億萬年累積下的愛恨情仇,哪兒是凡人的三生三世可比?


    “有勞皇子照顧我的婢女。”


    邵樂樓策馬跟上了他們。


    他不服氣。


    蘭十七看拓食人眼神曖昧也算了,仙桃看積羽也一副苦情相。


    唯獨看他的時候跟沒看見一樣。


    他哪裏不如這兩個人?


    不過相比他這位駙馬,仙桃騎上積羽的馬背更不容易為人詬病。


    一想到迴皇都後,又得見楊李氏,邵樂樓一個頭兩個大。


    “這夢最初的情形或許如鄉野傳說一樣,是定慶兩國癡情男女雙雙殉情的故事。”


    他們醒時與蘇公子討論過夢的變化。


    “結果邵公子入夢後,這倆人仍然死了。夢主人不滿,重新開始了新一輪的夢。”


    “這麽說來,它的目地是避免這兩人的死亡?”


    沉舟迷糊了。


    “隻不過是夢而已。在夢裏活下去,有什麽意義?”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照你的說法,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麽意義?”


    邵樂樓不同意他的說法。


    他在夢中一世所得的感動,勝過二十多年人生。


    他不覺得夢沒有意義。


    “排除夢主人與邵公子一樣感情用事,餘下它這麽做,必是有那兩個人活到最後方能達成的目地。”


    尾濟不冷不熱地接口。


    “總之你們以活下去為目標,做完這個夢吧。”


    話雖如此,蘭十七入夢以後,這個夢不像第一夜一口氣到底。


    每晚斷斷續續地往前一段時間,與他們度過白日的速度差不了多少。


    照這速度,他們得在山洞待到猴年馬月。


    如果隻有他跟蘭十七兩個人的話……倒也不是不行。


    邵樂樓攥著韁繩想入非非,馬不知不覺走到了道旁。


    馬腿一崴,踏入了路邊的稻田。


    邵樂樓趕忙勒住韁繩,把馬拖迴道中。


    “小心,別踩了莊稼。”


    他吩咐後方的士兵,接著眺望麥穗的海洋。


    “這地方有稻田嗎?”


    上次做夢,他因仙桃為積羽玷汙,前往皇都的路上無心他事,沒怎麽留意過路兩邊的風景。


    依稀記得那段路兩側是布滿墳塚的矮山,氣氛陰森,不似這般祥和秀麗。


    “有異樣?”


    沉舟策馬靠近他。


    “風景變了……我們走的道兒是不是改了?”


    邵樂樓招唿侍衛官送上地圖。


    “將軍,我們在這兒。”


    順著侍衛官所指路線,邵樂樓發現他們前行的道路避開了他殺死積羽的那座小城。


    “這是誰定的路線?”


    “這……”


    侍衛官一臉納悶。


    “這是朝中發來的命令啊?”


    邵樂樓望了下沉舟。


    夢主人跳過了積羽身死的地方。


    “那家夥跑到了我們前頭。”


    邵樂樓揮了下韁繩。


    能修改他們的行軍路線,對方一定身居要職。


    “會不會是你老婆?”


    仙桃提到了一個邵樂樓最不惦記的人。


    楊李氏尚未在他的夢裏現身,可大名如雷貫耳無所不在。


    “皇妹有能力彈劾太子,修改行軍路線不在話下。”


    另一個人的口氣更加討厭。


    “奇怪啊,它為什麽處心積慮避開你的死亡?你與我不同戴天,你死了,我才能活到最後。”


    邵樂樓不掩飾自己的怨意。


    “我死在路上,你能活嗎?”


    沉舟直麵他的挑釁。


    “不對啊。皇子沒有對我做出過分的事,哪怕留宿原先那座城邑,邵將軍也沒理由殺他。”


    仙桃插嘴打斷了這兩人。


    “你忘了,它在做夢。”


    沉舟甩了下韁繩,走到了邵樂樓前麵。


    “做夢的人看似清醒,實則隻是在重複白天的舉動,沒有清楚的意識。它多半下意識避開了那地方。”


    “論做事稀裏糊塗全靠一時興起,楊李公主是最適合它的角色了。”


    邵樂樓追上了他們。


    一路風平浪靜,他們到了竹國的皇都,很快見到了這位公主。


    三人全見過楊李氏,在竹國皇都的大門口一眼認出了她。


    衣著華麗,妝容精致,高仰頭顱站在一眾戰戰兢兢的仆從最前麵。


    臉與脖頸清晰地呈現兩種顏色。


    一目了然是那虛榮奢靡又不大聰明的女人。


    楊李公主在夢中應該是二十上下的年紀,仍然長了一副三十多歲的臉。


    大概因為她時常吹噓自己與豆蔻少女沒有差別,所以邵樂樓默認她從小這副模樣。


    見丈夫歸來,公主喜上眉梢,在左右侍女的攙扶下,迎了上來。


    走到馬匹前,她欲開口,又咽下聲音,等邵樂樓先說話。


    這番做派與楊李氏一模一樣。


    邵樂樓清楚這是夢境,不是惡靈。


    然而是夜在楊李氏宅子見到的畫麵,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再見到這張臉,他既厭惡又恐懼,遲遲不肯下馬。


    “駙馬?”


    楊李公主的婢女小聲提醒他。


    “皇妹隻記得駙馬,不記得我嗎?”


    沉舟揮動韁繩,走到了他們身邊。


    楊李公主正想與他打招唿,一眼看到了他座前的蒙麵女子,臉登時拉了下來。


    “此人是誰?”


    她柳眉倒立,一臉嫌棄。


    她的皇兄從不與人親近,連她也沒騎過皇兄的馬。


    哪裏來的女子,這麽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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