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藥之人死了。”


    仙桃挪動受傷的腳,艱難地往屋外走。


    “吾那時告知皇子的話,千真萬確。”


    “你活了下來。事情不同了。”


    積羽撓了撓麵頰。


    “我不記得自己有手下留情的習慣。”


    那一天,他逼問仙桃姬長生不老藥的真相,仙桃的答複令他失望。


    再美的女人,假使於他無益,就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意義。


    他勒殺了仙桃。


    她停下唿吸的模樣出奇誘人。


    積羽萌生出異樣欲念,轉而用她慰藉失意。


    自己憐愛的是個死去的女人,他確定無疑。


    奇怪的事發生了,邵樂樓返迴營帳後,死去的女子重新複活。


    “我有一種猜想。”


    積羽往前逼近一步,仙桃驚嚇之餘加快了步子,腳力不支跌倒在地。


    “女兒觸怒了相鄰的強國,蘭國公原打算獻上你的命去討好杏國父子。那時候恰逢方士獻藥,於是蘭國公命你與其他人一起試藥。”


    結果試藥的人全死了,隻有這個最討厭的女兒死而複生。


    “這下他殺也殺不得,留也留不住。不得不冠以書吏之名把你軟禁在都野,從此與世隔絕。”


    方士所獻的藥究竟能不能用,始終不知。


    蘭國公不敢親自試藥,隻能殺了知情的方士,暗藏藥方。


    時光荏苒,他這位不討人喜歡的女公子果真沒有變老的跡象。


    而他自己兩鬢斑白,垂垂老矣。


    除了恨,這位父親還有些嫉妒。


    “我一舉攻入蘭國,他對你不管不顧,打算借我竹國之手,讓你從世人眼中消失。你也很清楚你的父親如何想。”


    所以仙桃姬被俘後,幾乎沒有反抗。


    唯一的心情波瀾,是因侍女之死。


    積羽攙扶起摔倒在地的女人。


    “讓空有美貌的無能女兒變成不老不死之身,你的父親真是做了一件殘忍的事。你猜,世人想從你這樣的人身上了解什麽?”


    他捧起她的麵頰,吻了上去。


    仙桃推開他,倒退幾步重新跌坐迴地上。


    “不是世人,隻是你。”


    他眼裏的惡意,仙桃姬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殺死她,用盡各種手段殺死她,再等她複活,直至推測出長生不老的關鍵所在。


    “一夜夫妻百日恩。女公子怎麽把我想得這麽可怕?”


    積羽往後梳了梳散下的碎發。


    “你不怕邵將軍,莫非你們之間恩情更深?”


    說到這裏,他的麵容變得猙獰。


    “若不是皇妹癡迷他,那種唯唯諾諾、優柔寡斷的廢物怎配與我相提並論?”


    積羽與邵樂樓出戰過數次,攻下過不少小國。


    然而朝野上下一致認定作戰的是邵將軍,積羽皇子隻是掛名主帥。


    天知道,所有決勝之戰全是他一力推進。


    邵樂樓總在關鍵時刻舉棋不定。


    “不是他,太子之位早落入我手。”


    竹國國君三番四次提醒他把邵樂樓當作左膀右臂。


    父皇不知道,正是因為邵將軍太過畏事,他與楊李辛苦炮製的太子罪證,遲遲沒能使用。


    “當斷不斷,這種人能堪什麽大用?”


    積羽目光轉向仙桃姬。


    “他唯一的優點隻有討女人歡心。皇妹絕不可能允許他冊立妾室。你難道自以為能留在他身邊?”


    “吾……沒有這種想法。”


    仙桃嘴角抽動了一下。


    她細微的心情落在積羽眼中。


    他半蹲下身,與仙桃視線相平。


    “跟著我吧。我厭惡活人,而你可以死而複生。你與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大皇兄遭到廢黜,竹國皇儲之位非我莫屬。跟著我遠好過成為駙馬侍婢。”


    他用手指輕撫仙桃的麵頰。


    “不用害怕。我下次一定小心,你不會感到痛苦。”


    “讓一個厭惡活人的人成為一國之君?”


    這實在是個天大的笑話。


    仙桃想象不出竹國國君考慮皇儲的標準。


    “邵將軍並不是懦弱無能。他隻是比你多一點人心。”


    他沒有告訴她侍女的死,不是為了方便自己占她便宜。


    世間沒人關心她的死活,他可以像積羽一樣待她。


    他撒謊時的表情她看得非常清楚。


    那不是為了自己編織的謊言。


    人有時不清楚自己的心,哪怕心思清清楚楚寫在了臉上。


    她遠離塵世,沒有久遠到忘了什麽是人。


    “吾不像你。雖然混跡人間,從來沒有做過一天人。”


    積羽忘了,她柔弱無力之餘,有著與這份柔弱不匹配的見解,又超然生死之外。


    她敢說大部分人不敢在他麵前說的話。


    倘若是其他人,他此時已經砍斷了對方的脖子。


    她不同。


    再如何長生不老,沒了頭也會死。


    殺了她,於她而言是種解脫。


    “耗盡我的耐心跟溫柔,對你沒有好處。”


    她不是沒有害怕的東西,積羽清楚她怕什麽。


    “邵將軍此刻正在門口。你看,他沒有進來救你。”


    他不再客氣,強硬地從地麵拖起她,直拽上床。


    “他依靠皇妹得到榮華富貴,哪裏有膽量忤逆她?你是他一時的玩物,一迴皇都,他肯定翻臉不認人,找各類借口拋棄你。”


    他把她摔在床上。


    她因為疼痛與他的話語,細細啜泣。


    “即便沒有皇妹,也是一樣。我睡過你之後,他碰過你一次嗎?他看著我走進這屋子,難道不知道我來做什麽?你看清楚現實,他早把你讓給了我。”


    積羽抓住仙桃的衣領,強迫她看著自己。


    “我與他之間主仆分明,而你居然想在我們之間做出選擇。他的一切皆是皇室賦予,有什麽屬於他?離開了我們,他什麽也不是。”


    “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眾理而應萬事。你沒有人心,看不清現實的人是你。”


    仙桃再次觸怒了積羽,他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頸。


    “他的心……屬於他……”


    她艱難地從牙縫兒擠出反抗之語。


    “自出生時起……他便是人……與你我不一樣……是人……”


    仙桃一而再再而三地辱罵自己。


    積羽恨得咬牙切齒,他必須扼斷這個女人的喉嚨。


    門口一陣嘈雜。


    幾下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後,夜晚重歸寧靜。


    邵樂樓手持長劍,渾身滴血地踏入房間。


    這隻是場夢。


    既然是夢,他何必與醒時一樣瞻前顧後?


    他不叫樂樓,他叫夢生。


    生於夢,死於夢,生死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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