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翎扒在秦王肩頭,注視床上的小不點兒慢慢從視野消失。


    “以後總能找到機會相見。”


    秦王在她耳畔小聲安慰。


    她垂下了眼簾。


    沒錯,她與公主日後相見了,以另一種方式,另一種身份。


    秦王與素月帶水悅秋由淩華閣後側潛出玄鹿苑。


    白鹿苑的南側此時尚未改建成禦花園,交錯縱橫在亭台樓閣間的小道與光祿帝時差不離。


    繞開升龍道,在玄鹿苑與白鹿苑間穿梭不是難事,打算經由小道潛出宮城又是另外迴事。


    高高的城牆包圍皇宮,除城門以外無離開宮城的方式。


    城牆上,每隔一段距離設有一處崗哨,翻越城牆離開皇宮也不太可能。


    當初四皇子帶王慕暉離開宮城,是堂堂正正從宮城門口走出去,不通曉任何奇術的秦王怎麽攜水悅秋離開?


    關翎瞄了眼秦王的側臉。


    素月一路在前引路,直至潛入白鹿苑內,兩人站住了腳步。


    “你迴去,盡量拖延時間。”


    秦王簡單交待。


    素月心領神會地趕迴淩華閣。


    他們來前天色已近黃昏,這會兒日沉更西。


    白鹿苑內陸陸續續掌起了燈。


    管理院子的公公一盞接一盞地點亮路邊石燈籠。


    禦花園的景觀延續玄白兩苑的風格,石燈籠的樣式一模一樣。


    跳動的火光,讓關翎錯覺迴到與詔明夜探禦花園的那晚。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誤闖書中,體驗了其他人的人生。


    ……人內心所明照的,全是自己。


    王慕暉是她,水悅秋是她,水如鏡是她,清源皇後也是她。


    她們是她,又不是她。


    為心上人轉贈其他男子,在宮廷裏受盡刁難與折磨,被迫離開不足周歲的女兒,她該悲痛欲絕才對。


    然而腦海裏一幕幕畫麵交錯,縈繞在身邊的人與事變得虛幻不真。


    她為了紀歸鴻流過淚,為了伊薩走向不夜坊的背影心碎,為撞見無衣與李昭媛私會肝腸寸斷。


    而今她一滴淚也流不出。


    這不是她的人生,她好似一葉扁舟,如他人所願在曆史長河中隨波逐流。


    結果早已預定,她無法改動任何事。


    王慕暉的笑聲時不時在耳畔飄蕩。


    秦王以為水夫人神情木訥是因為不舍公主,撫了撫她的秀發。


    他抱著她,藏身假山後,等待點燈的公公走遠。


    白鹿苑沒有嬪妃居住,除了東西兩側院門口有宮人值守,院子內大部分時候空無一人。


    龍溪戰事使得宮人數量銳減,能不安排人的地方就不再安排人手。


    沒多久,幾名公公打著燈籠走遠。


    秦王不急於離開。


    他背靠山石坐下,借助星光打量水悅秋。


    “難受嗎?”


    她渾身發燙,臉色蒼白,冷靜得不正常。


    離開嗷嗷待哺的女兒,她也好,公主也好,母女二人皆無難舍難分。


    秦王祈禱事情順利,現在事情真的如他所願,他又忐忑難安。


    奇怪。


    一切太奇怪了。


    關翎搖了搖頭,沒有看他。


    秦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


    她麵龐小巧,不足他一掌大。安靜地坐在他身軀的陰影中,更顯得嬌小。


    這小小的身體遍布傷痕。


    素月說,她一側的耳朵無法辨音。


    秦王撫摸她的耳廓。


    她迴視他,毫無久別重逢的驚喜。


    “怨我嗎?”


    他試圖解釋她的淡然。


    他為了自己把她推入火炕,又無能保護她。


    她怎能不怨?


    皇後為何遷怒水悅秋,秦王當然清楚。


    身為一國之後,為了另一個男人痛恨皇上的寵姬,實在荒唐。


    話說迴來,誰比得上他荒唐?


    秦王苦笑出聲。


    無衣剪除他留在宮內的眼線,他以為皇上至少能保護好一個女人,不做反抗以示忠誠。


    結果他無能,皇上也無能。


    他們彼此提防,別人鑽了空子。


    因兩人心存芥蒂,華英國上下漏洞百出。


    皇宮內,他們想保護的女人無人庇佑。


    在龍溪,奸人伺機而動——皇上不啟用秦王舉薦的將領,遠赴西北禦駕親征。


    他可以勒令勸諫的將士閉嘴,臣服皇上無數次。


    關乎水悅秋,他無論如何不願信皇上第二次。


    “皇上偏愛李昭媛?”


    由素月筆下得知這個消息時,秦王差點懷疑自己看錯。


    無衣以兵權相要挾,強迫他交出水悅秋,怎會輕而易舉移情別戀?


    知曉自水夫人進太子府後,無衣沒有找任何借口碰過她一根指頭,他很快想通了一切。


    皇上奪取他心愛的女子是為了測試他的忠誠。


    那些癡迷是為了刺探他心意而上演的戲碼。


    她自始至終屬於他。


    不管世人如何看待,她屬於他。


    現在無衣有了真正的意中人,她在宮內的處境岌岌可危。


    他不能繼續留她在皇宮。


    早在公主降生前,他就生了用戰功向皇上交換水夫人的念頭。


    戰事激烈,他無暇分心兒女私情。


    討賞的事一拖再拖。


    他知道費皇後對他抱有妄想。


    他沒想到皇後會因這份妄念下毒手。


    無衣壓下了水夫人與秦王間的所有傳聞。


    縱使秦王妃四處搬弄是非,也是捕風捉影,費皇後為什麽恨一名與自己井水不犯河水的女子?


    “我不想你受苦。”


    秦王摟緊懷裏的女子。


    見她嘴角抽動,趕忙鬆開手。


    “龍溪的傷醫比京城的郎中更擅長治療外傷。別擔心,定能恢複如初。”


    濃烈的藥膏味兒掩飾不住她身上的血腥氣。


    由於泡了屍水,水悅秋全身不止皮開肉綻,而且傷口大片大片地潰爛。


    每每換藥時,血痂與皮肉隨揭開的細布掉落。


    素月總是膽戰心驚地替她上藥。


    她在秦王府受訓,見過拷問犯人的各色手段。


    像這樣任人皮肉腐爛,片片掉盡的歹毒做法,還是第一次見識。


    平日裏鐵骨錚錚的硬漢,也多禁不住烙鐵鋼釘,在囚室裏鬼哭狼嚎。


    水夫人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身體,倒似置身事外。


    素月害怕那樣的目光。


    水夫人總像在觀望此世以外的地方。


    這一晚秦王體驗到了素月的描述。


    水悅秋望向他,雙眼倒映出另一個人。


    “你不如與皇兄和離,嫁給我。”


    關翎憶起了與另一個他初次見麵時,他說的話。


    她翹起嘴角,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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