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福公主出生的第三個月,世通帝駕崩。


    本來就不看好公主降世的後宮,更蒙上了一層陰影。


    奇怪的是世通帝臨終前,召見了這位皇朝開創至今唯一的公主。


    關翎尚未恢複,由素月攙扶著趕到永壽宮。


    嬋月懷抱公主,跟在她身後。


    龍床前圍滿了人。


    塗太後與另一位柳眉杏眼的中年女子立在床頭。


    無衣帶領北六宮的眾人候在床前。


    晉王與其他皇族子弟遠遠跪在寢殿殿門口,一見水夫人與公主到來,自動分出道路。


    關翎猜那位不知名的女子,是眾人屢次提起的華妃。


    塗太後盡管不喜水夫人,礙於世通帝詔令,仍然許她與興福公主走到床前。


    關翎趕路趕得兩眼發黑,麵色蒼白,額頭布滿冷汗。


    這是興福公主第一次與其他皇族見麵,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自宮門口開始,親自抱起公主。


    無衣轉過臉,與她目光相觸,下意識伸了伸手,在看見興福公主的一刹那,他又垂下手臂,背過了身。


    關翎走得氣喘籲籲,沒餘力留意他的神情變化。


    “沒瞧見水夫人身子虛嗎?杵著幹什麽?”


    華妃眼尖,瞥見無衣的舉動,命左右前去攙扶。


    龍床上的世通帝麵色青灰,形容枯槁。


    知道水夫人來到後,他費力地睜開雙眼,看到了氣色同樣不佳的水悅秋。


    “莫怪我……”


    世通帝的嗓音像是久未上油的木門,唯神情保持著往日的和藹。


    關翎將繈褓裏的嬰兒抱至他的枕邊。


    世通帝盯著粉撲撲的小公主,微微露出笑意,又泛起哀愁。


    “這麽可愛的娃娃……生在百姓家……哪裏來那麽多事……”


    他望向孩子的母親。


    曾經睿智的雙眼,現在變得渾濁。


    “不管你是誰……需知道,國之本為民,非君……水湍舟輕……”


    世通帝猛力喘息,無法吐出後半句話。


    “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關翎湊近他的耳旁,輕聲說出自己的看法。


    世通帝愣了下,眼中複現一絲清澈。


    “然也。”


    “陛下?”


    塗太後發現世通帝胸前的起伏消失,推開華妃走到床邊。


    無衣與北六宮眾人隨之神情緊張。


    關翎抱著興福公主遠遠退開。


    不久,龍床邊傳來哭聲。


    華英國遭逢國喪,原本被秦王按壓在龍溪境外無法動彈的諸國又開始蠢蠢欲動。


    先是燕關以南出現拓食殘部,接著以雅克達為首的數國聯兵侵犯龍溪西北。


    龍溪軍被迫兵分兩路。


    由元氏率領的西北軍猝不及防,很快潰不成軍,難以招架。


    塗太後與華妃一起前往了塵寺,為世通帝誦經百日。


    無衣與朝臣商議數天後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


    “皇上準備禦駕親征。”


    關翎一早知道史上發生過什麽,不似其他人那般意外。


    宮內人心惶惶,嬋月與素月也跟著不安。


    “皇上離京的話,由誰監國?晉王嗎?”


    一想到將由那名做事大大咧咧的王爺監管國事,兩人捏了把冷汗。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晉王爺才不屑擔任監國之責。”


    關翎合上手裏的書。


    世通帝辭世前沒跟她說任何事,也什麽都說了。


    無衣、晉王與太上皇,抱有相同的理念。


    無為,而無不為。


    守之,待萬物自化。


    晉王不會跟塗太後一樣,積極幹預一片混亂的朝局。


    他不是無衣,沒有背負皇朝興亡的責任。


    而無衣……為何選擇在此時冒險離開華京,關翎也明了了幾分。


    假如他是那個人,那麽興許如鷹王暗示,正是這一朝混亂的根本。


    當此時節,他離開華京才是保持國中龍氣不竭的最好辦法。


    畢竟這個國家的上上下下,哪怕不知道他是誰,也在下意識排斥這位國君。


    他留在京中繼續主持朝政,隻會在風雨飄搖之際喚來更多的反對聲。


    屆時內憂外患,引發何等異變,誰也不知道,不如直接前往戰火中心。


    承元帝並非後世以為的莽撞無謀。


    “皇上也好,晉王也好,做不了什麽。”


    關翎由嬋月懷裏接過公主。


    “現在的天下像是一潭渾水,到處有人費力攪動。急於從一池泥漿裏找出魚來是不行的。不如耐心垂釣,待池水複清,魚影自現。”


    “你想置身事外,未必能得償所願。”


    晚上葉士誠為她紮針時提醒。


    “皇上離京,太上皇又駕崩,太後去了了塵寺,這會兒後宮是皇後的天下。她早先忌憚皇上,皇上一旦不在,還不是她發難的好時機?”


    “她即便發難也是找李昭媛的麻煩。與我何幹?嘶——”


    葉士誠一針刺下,關翎腦後一陣酸麻,不禁低呢出聲。


    “痛嗎?”


    葉士誠仔細查看了下落針的地方。


    “你最近是不是隻為我一人治病,疏於練習?近來下針越來越疼了。”


    關翎揉著脖頸嘟囔。


    葉士誠沒有迴答,隻輕輕拔出那根銀針。


    “你建議我別置身事外,是不是有什麽鬼主意?”


    關翎見他不吱聲,接迴之前的話。


    “我是想,皇後與昭媛皆用過離間計,你何不學那兩人,坐收一把漁翁之利?”


    葉士誠幫她揉開紮針留下的淤青。


    “不好不好。”


    關翎連連搖頭。


    “非我故作清高,不屑小人伎倆。我獨獨不想學那兩人。”


    尤其是李昭媛,平日滿嘴仁義道德,說的話頭頭是道,她難以反駁。


    一旦做起事來又假以各種借口,徹頭徹尾是為了其他目地。


    假如學她所為,自己也要變成撒謊精了。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你清楚那兩個人……”


    葉士誠打算再勸說幾句,突然猛地倒退幾步,翻身上梁。


    嬋月端著茶壺推門進屋,左顧右盼了一陣。


    “姑娘……屋裏是不是有人?”


    除了水悅秋與躺在小床上的興福公主,屋子裏空空如也。


    “當然有人。我與公主不是人?”


    關翎往床裏縮了縮,免得她看見脖頸後紮針的痕跡。


    “可我好像……聽見了男人的聲音。”


    嬋月仍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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