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衣守著李昭媛兩夜未眠,頭疼得很。


    李昭媛落水後唯恐風邪不利皇上,執意搬出行雲殿,怎料當夜發起高燒。


    她迴宮後禦醫替她看過,說是嗆了幾口水,不礙事,這高燒來得蹊蹺。


    那日隨侍的宮女挨打後招供,皇後引李昭媛去船舷看魚,誰知船猛烈晃動,昭媛這才落水。


    無衣前往秋宮探望時,秋宮宮女吐露皇後與昭媛間的罅隙。


    “皇後殿下邀昭媛遊湖,昭媛原是不想去的。想起前一次拒絕皇後邀約,已鬧得不快,因此不得不赴約。”


    “前一次有何事?”


    無衣隻吩咐人留意玄鹿苑,並未在行雲殿布置眼線,不知皇後與李昭媛有來往。


    “十來天前皇後殿下邀李昭媛賞花。昭媛借口身子不適,推辭不去。皇後派了禦醫來,說看看昭媛是不是有喜了。”


    跟隨李昭媛的宮女皺著眉頭迴憶。


    “禦醫看過後說昭媛肝氣鬱結。皇後派人送了逍遙丸來,說什麽以為昭媛住進龍霄宮不少日子,與那位一樣也懷上龍種了,沒想到跟她一樣清心寡欲。既如此,下次多邀昭媛出去走走,也好打發無聊日子。”


    這話顯而易見是笑話李昭媛如願進了龍霄宮,仍然守活寡。


    李昭媛原就為此鬱卒,聽了公公的傳話後心緒更是難平。


    “她不爭不搶,反為跋扈成性的人奚落。真是人善被人欺。”


    自己一門心思在水悅秋身上,乃至於昭媛遭人欺負居然一無所知。


    已經虧欠了她那麽多,怎麽又欠得更多了呢?


    無衣胸中油然而生一股愧意。


    再一迴想,李昭媛從落水到發病,隱約透出可疑。


    皇後雖因秦王不喜水夫人,可水悅秋現在是他的寵姬,皇後恨她什麽呢?


    節宴祭祖上令她難堪的李昭媛更招恨吧?


    昭媛向他解釋過,因料到皇後打算借此構陷水夫人,擔心水夫人再受責罰,所以提前調換了人偶的內芯。


    哪裏知道鷹王橫插一腳,使得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她如他所記一般善良,他怎能坐視她因此事被皇後報複?


    “召皇後來見朕。”


    “那是個意外。臣妾為何要害昭媛?”


    費皇後當然不會承認承元帝的懷疑。


    “若是如此,昭媛為何高燒不退?”


    無衣盯著皇後找來的那群禦醫,厲聲質問。


    太醫院的禦醫聚在一起,一籌莫展。


    無衣親自查看過,昭媛並無被人下咒的痕跡。


    偏她就是渾身滾燙,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不停囈語。


    女子纖弱的身軀陷在被褥裏,冷汗濕透全身,誰見了都心疼。


    “大汗不止依舊高燒不退,病來得兇險,許是醫典未記的瘟疫……”


    幾名禦醫小聲交頭接耳。


    “朕的皇宮何處來的瘟疫?學藝不精,也敢擔任禦醫。”


    承元帝幾句話說得咬牙切齒,顯而易見是生了氣。


    他第一次因水夫人以外的女子大動肝火,禦醫們愣了片刻,相繼跪下求饒。


    “臣等所讀醫書不曾提起昭媛這般病症。請容臣等翻查古書後……”


    “朕不想知道你們如何治好昭媛。朕要你們即刻治好她。”


    許是因為眼中的血絲,無衣說這話時不似平時寬和,甚至有些蠻不講理。


    “既然治不好,就別讓他們聚在這裏了。分一兩個人給本王。”


    晉王救了渾身發虛的禦醫。


    無衣這會兒沒閑情逸致應付他。


    “皇弟真當朕的後宮是自家王府,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連續兩宿未眠,他這會兒強壓心火。


    落到旁人眼裏,是心疼昭媛而動怒了。


    晉王不管那麽多,一手推遠上來阻攔的公公,徑直走到承元帝麵前。


    “皇兄把太醫院的人全聚在秋宮,是不是存心要別人的命?若真以後除了昭媛誰都看不入眼,與臣弟說一聲。臣弟把人接出去,好過死在宮裏。”


    晉王沒頭沒腦的話,讓無衣沒了氣性。


    “你說些什麽?”


    他腦子亂得很。


    晉王抱臂掃了眼佯裝置身事外的皇後,又朝內殿笑了下。


    “皇兄忘了水夫人即將臨盆?”


    無衣滿腦子李昭媛的病情,聽晉王提起水悅秋,猛然起了一陣心慌。


    他說不清自己慌什麽。


    許是連續兩日無人來秋宮請示朝廷中事,許是他派去詢問玄鹿苑狀況的公公每次迴複過於相似。


    他怕水悅秋見到他心情低落,遲遲不敢去見她,隻命禦醫每日呈上水夫人的脈案。


    湖宴那日她氣色不錯,禦醫報來的脈案也無任何異常。


    他派去玄鹿苑的公公全是心腹,怎可能出意外?


    “出了什麽事?”


    他瞪了一眼張望別處的皇後,問晉王。


    “哈。”


    晉王幹笑了一聲。


    “皇兄現在去淩華閣,也許來得及見水夫人及未出世的皇子最後一麵。”


    *


    “悅秋!”


    無衣闖進淩華閣的時候,差點撞上手捧水盆的嬋月。


    滿眼殷紅,與淩華閣衝天的血氣讓他腦子轉得更慢。


    他看見了坐在床頭的白發男子,卻想不起他的名字,隻記得三步並做兩步衝到床前。


    床上是葉士誠來後新換的被子。


    嬋月來不及收掉沾滿血汙的床褥。吸飽了血的織物堆在床前,觸目驚心。


    與鮮紅形成對比的是床上顏色蒼白的女子。


    “悅秋。”


    他輕聲喚著,抓緊她的手。


    擅長彈琴的白皙手指,透出死亡的涼意。


    怎麽會這樣?


    他明明吩咐人盯緊她的一舉一動,每日聽人匯報完她一日起居方能安心休息。


    與李昭媛的事他解釋不了……解釋不了……由於這副身軀,他什麽也解釋不了。


    他害怕她傷心,選擇避而不見。


    他以為自己做了妥善安排……


    不……


    為何在湖宴上同意太後的建議,容許李昭媛住進行雲殿?


    為何清楚看到了水悅秋臉上的失落,仍然執意如此?


    他內心深處有答案——他困於心魔。


    “……失血過多,再拖下去,與腹內胎兒皆性命難保。”


    葉士誠在承元帝身旁反複說了幾遍,他兩眼空洞不作反應。


    “陛下。”


    他忍無可忍,用力拍了下承元帝的肩膀。


    跟隨過來的公公見狀大驚,要上去押下葉士誠。晉王一揮手,景丹華拔刀出鞘攔住了那群人。


    “皇兄又不是豆腐,那一掌碎不了。該擔心的事不擔心,不需要擔心的事瞎擔心,一群廢物,滾滾滾。”


    晉王懶得看連滾帶爬跑出淩華閣的宮人們,繞到無衣身旁。


    “她氣血枯竭,非藥石可醫。能救她的隻有你了,皇兄。你可得清醒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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