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翎不懂無衣送她出宮的用意。


    他與晉王一陣眼神交匯,似乎暗中做了安排。


    晉王爺一邊歎息,一邊答應了皇兄的要求。


    與前次前往晉王府不同,這次素月與嬋月扮作普通婢女隨她同行。


    去年冬日來得早,今年過完立春天氣早早轉暖了。


    節宴過去不過月餘,天氣已然透出暖意,樹枝上提前冒出新綠。


    “再過幾日,火道該停用了吧?”


    水悅秋挑起車簾往外看了眼,小聲自言自語。


    跟在車窗外的素月一陣不安,想找些什麽話轉移她的注意力,車裏的晉王接了口。


    “別看這兩天暖和,過幾日興許又冷了。你不知道‘過端午前不收冬衣’嗎?”


    王爺接的話讓素月鬆了口氣。


    晉王很快又證明了她的擔心不是毫無道理。


    “哈,你是不是想從龍霄宮搬出來?”


    晉王心直口快,說出水悅秋的心思。


    “你倒有點腦子。成天賴在皇兄寢宮,他沒法兒召其他娘娘侍寢。長此以往,必遭人怨恨。於你,也不是好事。”


    “可惜王爺沒有腦子”——素月忍了許久,生生把這句話吞了迴去。


    關翎早習慣了晉王的性子,何況他這話沒錯。


    “小女子身份低微,雖然得秦王爺照應,但他並非我的父兄,總不能一直仰賴他。王爺覺得我如何做才好?”


    “還能如何做?南苑夫人無寵,大多過幾年請得皇命出宮,尋一普通人嫁了。假如有寵……”


    晉王看了看她的小腹。


    生下皇子的南苑夫人極少有出宮的,哪怕出了宮也是落發,從此吃齋念佛,畢竟沒人敢給皇上戴綠帽。


    秦王的生母柳夫人生下他後再無寵,留在後宮受人排擠,抑鬱而終。


    這樣的例子不少見。


    晉王的視線由她的腹部移到她的臉上,神情凝重。


    “……世間事多不遂人願,看開些較好。”


    他無緣無故感歎了一句。


    一路無語,兩人聽著車軲轆聲到了晉王府。


    下車前晉王拍了下腦殼。


    “對了,皇兄要本王帶你來王府,是為那個人。你見了他,至少能心安。”


    關翎一腦袋糨糊,跟他進了王府花廳,落座不久,一人踏入大門。


    未看清來人容貌,滿頭銀發先躍入眼簾。


    嬋月比她更激動。


    “葉先生!”


    居於宮中不便打聽朝廷的事,葉士誠在晉王府一案後就沒了下文。


    節宴後關翎與無衣生悶氣,更無渠道探聽消息。


    知道無衣念著這件事,有意讓她與葉士誠見上一麵,她心底稍稍泛起些暖意。


    她很快將那份暖意壓下去,告訴自己這不過是皇上收買人心的手段。


    葉士誠進花廳後前來行禮,麵容平靜,絲毫不意外於見到水夫人。


    “桃山郡王府的案子因韋家被抄,暫時擱置。皇上念葉禦醫乃是一介文弱書生,久居大牢不妥,故將他暫時安置在本王府內,由本王監管。”


    晉王向水夫人解釋。


    天衣平素吊兒郎當,在史上無所建樹,關翎以為無衣不會委派他做事。


    再一細想,葉士誠與水悅秋有染,為皇後及太後記恨,又牽扯到郡王府的命案,身份微妙。


    保下他無非是看水悅秋的麵子。


    當此時節,不怕得罪兩後,願為水悅秋做點事的人,恐怕寥寥無幾。


    想到這裏,她對晉王生了一點敬意。


    “王爺……緣何願意收留他?”


    敬佩歸敬佩,她仍是不安地問。


    “誒?沒想到你這般愚蠢。”


    晉王接過婢女遞來的茶,朝她瞪了瞪眼。


    “他之所以被誣陷毒殺郡王府老太君,是因為與你有所牽扯。你不會傻到誰想害他都不知道吧?”


    水夫人當然知道,這一屋子人誰都知道,隻不過別人不敢明目張膽談論這件事罷了。


    滿屋詫異的目光,晉王渾然不覺,繼續自顧自說教。


    “母後厭你與水如鏡樣貌相近,無論如何不願留你在皇兄身旁。皇後借此大做文章。兩人構陷你與葉禦醫通奸,無奈未果。先除掉他,再往你們身上栽贓,死無對證就容易了。比如說……”


    他用手指了指水悅秋的肚子。


    “說這孩子是葉禦醫的。”


    “啊?姑娘隨太子入東宮不久懷上的孩子,葉禦醫那時候根本沒見過她呢。這賬怎麽算得到葉禦醫頭上?”


    嬋月不禁反駁。


    擱往日素月鐵定攔著她,今日晉王說出的企圖大大嚇到了她,不由跟著嬋月爭辯。


    “秦王府中的一舉一動,皇上皆派人盯著。太上皇恰是清楚這點,才默許皇上將姑娘接進宮的。要真是不清不楚的人,太上皇一早反對了。”


    平民百姓進南苑勉強夠格。


    樂籍在冊的人乃是罪人,成天在外麵拋頭露麵,進宮少不得遭受非議。


    哪怕是成為品級較低的南苑夫人,也有朝臣反對。


    太上皇未接納朝臣意見,即是清楚她清白無垢。


    秦王妃傳出的流言蜚語是說不動老皇上的——他的長子比他所想的更了解自己父親的個性。


    素月不好明說皇上當初在秦王府安插了諸多眼線,然而這件事晉王一清二楚。


    他與兩位皇兄常年相處,兩人如何兄友弟恭,他看在眼裏。


    “二皇兄在大皇兄府內安插的人當然報告了水姑娘的每日舉動。”


    他就是喜歡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來。


    “不過人嘴兩張皮,今天能這麽說,明天就能那麽說。你們倆跟著皇兄,成天歌舞升平沒見識過人間煉獄。讓人改口的方法可多了。”


    晉王爺這一生太平無波,也沒見過多少悲慘事。


    他是上輩子見過。


    “葉禦醫活著,遭人誣陷,皇兄可以要求滴血認親。葉禦醫一死,屍首再一化灰,皇兄找誰認去?他供認與水沐岩一早認識,單這條就足夠做文章了。”


    晉王爺飲了口茶。


    “這不過是後宮所能尋找的萬千借口之一。黑紙變白難,想白紙變黑可容易了。世間有的是不假思索,破綻近在眼前仍偏聽偏信的蠢人。不……”


    他頓了頓。


    “這世間大部分是蠢人,尤其身逢亂世。需知混亂的根源並非惡,而是不智。”


    這句話說得大徹大悟,似有一番苦楚。


    關翎想詢問內情,晉王此時叫來葉士誠。


    “既然來了,便讓葉禦醫切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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