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是李昭媛。


    “昭媛也好奇巫覡之術?”


    她站在距離法壇最遠處,成妃以為她比元妃更加討厭祭祀。


    李昭媛留意到了她半是困惑半是猜疑的眼神,攥緊手中的帕子,撫了撫胸口。


    “怕是怕的,但也好奇。夙聞塗氏出生前需要降靈,可惜沒有機會見識。今兒也算托皇後殿下的福,開眼了。隻不過……”


    她遠遠眺望祭桌上的人偶。


    “這人偶周圍不見符文,殿下以什麽方式招魂?何以會錯,難道是八字沒有寫對?”


    “凡人請魂以生辰八字,先祖並非凡體,用不了這些個兒辦法。”


    皇後冷冷地迴答。


    “器物佩戴久了,常沾染主人的氣息。殿下莫非是用了費氏先祖的遺物?”


    成妃拉著元妃揣測。


    “毛發遺骨之類據說更靈。”


    元妃補充。


    “隨意傷害神明金身遭天譴的,哪兒能隨便尋來遺骨啊?”


    “這倒也是……若用了先人遺物,曆史久遠,上麵沾染了其他人的氣乃至招魂失敗也不足為奇了。”


    “說得對,說得對。”


    成妃與元妃小聲討論,李昭媛不時在旁“嗯”一聲表示附和。


    幾人聚精會神地推測,不似清楚內情。


    “本宮怎可能用不幹不淨的東西招引亡魂?”


    許是因他人懷疑自己辦事不力而惱羞成怒,費皇後口氣有幾分不悅。


    “本宮用的是……”


    皇後險險說出遺物由來,中途懸崖勒馬。


    “……時代久遠,有人偷梁換柱也未可知。”


    “它動過一下,興許未錯。”


    李昭媛似乎無法釋懷剛剛偶人的動作。


    負責主祭的祝師向她解釋。


    “我等所用祭文內含祝術,假如招魂與遺物不匹配,招來的魂魄無法行動,更難言語。假如匹配,祝禱結束後先祖就有示下。”


    “本宮看是錯了。”


    皇後斬釘截鐵地斷言。


    關翎瞧不見她的模樣,但能猜想她此刻一定死盯著“水悅秋”。


    “為何諸位認定祝禱結束後先祖必定應召喚示下?沒準兒那位藥師娘娘脾氣大,不高興我們打擾她清淨,才不說話。”


    “水悅秋”品出了皇後的心思,不予點破,隻反駁皇後的推斷。


    “水夫人不信,何不自己試一下?”


    皇後沒法兒解釋,又懷疑水夫人猜出了自己的目地,有意嗆她,越來越沒有好氣。


    祭台上的人偶不管內裏裝了什麽鬼,橫豎不是她要的那個,她無所謂了。


    “嬪妾怎敢越俎代庖?殿下的祖先對殿下尚且不聞不問,肯搭理嬪妾不成?誰繼承了自己血脈都弄不清楚,殼子裏的豈不是個傻子?”


    這名奪了水悅秋舍的外來人,不僅喜歡頂撞皇後,而且語氣總是充滿挑釁,不把皇後放在眼裏。


    啊!


    關翎差點拍自己的腦袋。


    她忽然反應了過來,那人是誰——水悅秋由暖亭出來半天,無人提一句鷹王,北六宮的幾位娘娘似乎不知道他也在流水殿。


    鷹王多半弄了什麽幻術。


    ……小王叔居然罵她傻子?


    關翎一迴過神,下意識歪了下頭。


    “水悅秋”瞧見它後知後覺的遲鈍模樣,笑出了聲。


    “喲,它真的動了。看來比起皇後殿下,它更在意嬪妾。弄不好是嬪妾的熟人呢。”


    抑揚頓挫的音調幫助關翎弄清了狀況。


    鷹王將梯子遞到她眼皮底下,暗示她說話。


    皇後借祭祀先祖的名義,遣人勾水如鏡的魂,隻為坐實她乃妖女轉世。


    “水如鏡”與“水悅秋”同時出現在眾人麵前,謠言不攻自破,勝過她費盡口舌為自己辯白。


    鷹王如別有所圖日後再應付,至少他眼下站在自己這邊。


    這一台戲不能戳破。


    關翎清了清嗓子。


    木頭與布片做成的身子真的發出了聲音。


    “你是誰?”


    費皇後急退幾步,聲音飄得與李昭媛一樣遠了。


    “我……為何在這裏?”


    人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在麵前攤開沒有手指的雙掌。


    “什麽也看不見……發生了什麽事?”


    “你可是費氏先祖?”


    “水悅秋”上前一步詢問它。


    “費氏先祖……那是何人?”


    人偶不停用小手拍打臉頰,仿佛尚未從驚愕中恢複過來。


    成妃起先與其他人一樣驚訝得說不出話,看人偶有模有樣地活動了一陣子,越來越歡喜。


    “它是不是真的活了?假如是誰家做的機關人,那可太精巧了。”


    “機關人……”


    關翎不滿地動了動腳丫,發現自己能站起來。


    她一躍而起,左右走了幾步。


    浸泡過龍血的黃金鹿能夠像真鹿一樣活蹦亂跳。


    這個人偶大概也用了相同的手法。


    她聞了聞衣袖上的味道,人偶沁透出股淡淡的香氣。確實有些像龍血。


    她正琢磨,頭頂一陣陣熱氣吹來——有人推了推她的腦袋。


    成妃實在按耐不住好奇,跑到了祭桌旁,用手指戳人偶的腦門。


    關翎看不見,被她推了幾下,腳下一絆又跌坐迴桌上。


    她不開心地護住腦門。


    “紀家的人怎麽個個愛戳別人腦門?”


    人偶無端提到紀氏,成妃不由奇怪。


    “你知道我是紀家的人?”


    皇後、元妃以及李昭媛也圍了過來。


    “難道召出了紀家的老鬼?”


    皇後本來不太關心人偶裏是誰,這會兒被勾起了好奇心。


    “誰、誰是紀家的人?”


    人偶好似對這種說法萬分抗拒,連連往後挪。


    “吾乃……水氏。”


    “水氏?”


    “水悅秋”刻意拔高音調重複這兩個字。


    “看來真是與嬪妾有緣。不知是哪位先祖?”


    “你當真是水氏?”


    人偶未能奪走水悅秋的魂,皇後隻當自己塞進人偶的憑依之物與水如鏡無關。


    人偶又說自己出自水氏,這麽一來,她也糊塗了。


    “你叫什麽?”


    世人一提水如鏡,左一個“妖女”,右一個“禍水”,關翎不禁迎合這些說法,拿腔拿調起來。


    “何人這般無禮,女子閨名豈能隨意告知外人?”


    人偶嬌弱地一手撐地,屈膝倚在香爐上。


    端是個沒描畫眼鼻口耳的假人兒,如此一來也透出幾分媚態。


    “吾乃是塗二公子,塗蘇檀之妻。”


    “塗二公子……塗蘇檀……可是白雲樓的那位塗蘇檀?”


    成妃語氣顫抖地問她。


    接著,“啪”的一聲。


    有人東西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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